夏侯尉不得寵,不受皇帝、太後的喜愛。
為着皇帝、蕭妃的舊事,太後見到他便會想起某些不能再糟心的東西,所以打小起,他就養在偏遠的宮室。
蕭妃是名滿天下的美人,見過她的人直歎風姿綽約,傾城難忘,如皎月明兮,再一笑百媚生,千年難見。
夏侯尉随母,自小生得一副好相貌。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他的困境和在宮中被人踐踏的地位。
夏侯尉第一次見褚衛憐,不是在幾日前她入宮的蓮池旁,而是兩年前的宮外——
載着他的馬車經過城郊,隔着車窗,他遙遙看見有戶人家在布粥。
邊上全是老無所依、年幼失恃的乞丐、趕出家門的奴隸,在這群粗布灰衣,最底層的人中,他看見荊钗布裙的少女,手活利落,一碗一碗舀着粥。
身旁的公公突然說:“這不是褚家的幺女嗎?褚家又在城外布粥了?”
“褚家?”
滿京城,誰不知道褚家的名号?褚氏家主早年随太祖打天下,自開國以來,褚氏就是極鼎盛的世家。尤其在褚太後上位後,褚家更是如日中天......
公公瞥了眼夏侯尉,挺胸自豪地說:“老奴往慈甯宮去時,見過兩回褚小娘子,那可是天仙的顔色,菩薩的心腸!”
“有回禮衣破了個洞,明明是尚衣局的過錯,是他們看管錯漏!卻欺負我是個新來的小太監,喊我送去!”
“他們沒有知會我禮衣是破的,那是太後娘娘的衣裳,我又哪敢提前看有沒有壞?
那天太後娘娘大怒,若非褚娘子也在,急中生智補救了衣裳,又順道幫我求情,那半條命可就沒了!”
公公想起來還是後怕,撫撫胸口。又望向窗外荊钗布裙的少女,感激地歎:“她呀,真真是心善.......你說換作别的貴人,誰還管我們奴才的死活?”
公公能這麼跟夏侯尉說,也是清楚他受人踐踏,過得與他們這些奴才并無兩樣。所以他的話,這位“三皇子”會懂。
夏侯尉也果然懂,經由一提,他突然想到多年前一個快被忘記的夜晚......那夜正值元宵佳節,滿天暄爛的煙火,他趁人不備,摸黑翻進尚衣局。
火柴劃動、落下,就這樣輕易把千金價的綢緞燒出一個洞。
他面無表情盯着火洞,又不緊不慢撲滅了。
瞧,再精緻漂亮的禮衣,隻要一簇火就能燒壞,多麼容易。
多年前的事,當初尚沒什麼感覺。現在想起來,夏侯尉亦是淡淡的。
他沒管公公,隻靜靜望着渺白蒸煙中的少女。直到馬車越走越遠,少女的身影從他視線中消失。
夏侯尉望着遠山浩田,眼眸輕垂,若有所思。
既然心善,那麼也會......憐他嗎?
......
夏侯尉要來慈甯宮觐見太後的消息,先由鄭公公傳給王姑姑。
王惠青聽了皺眉,低斥:“你不曉得三皇子是什麼人麼?太後不願見不願管,他的事,你也敢往太後跟前傳?”
鄭喜少有這種愛管閑事的時候,王惠青細細看他:“你是不是拿人好處了?”
“什麼都瞞不過您。”鄭喜嘻嘻笑,露出了懷裡的玉佩。
王惠青看了眼,很是無奈——鄭喜這人,做事機靈,當年太後還是褚貴妃時,後宮前朝時局艱難,他們是娘娘的身邊人,一路扶持過來。
鄭喜什麼都好,唯有點不好的,就是愛斂财。不過他分得清大是大非,很多時候太後和她都睜隻眼閉隻眼。
鄭喜望着王惠青愁容,讨好說道:“好姐姐,我讓人從宮外捎了芙蓉糕,一會兒拿給你。”
“唉,三殿下這事也是可憐,他路過沁湖救下落水的六殿下,六殿下的宮人沒看好主子,好端端卻賴三殿下,說是他不慎把人推湖的。
六殿下回宮後就發了燒,生母婕妤焦心的不行,偏偏又與三殿下有過節,說要等皇後回來就禀了皇後呢。你說三殿下這滿身冤屈......”
王惠青聽着,瞪了他一眼:“噓,勿亂言,什麼冤屈不冤屈的。六殿下落湖時你又不在旁,非親眼所見,怎知三殿下就是無辜的?”
後宮的事本來憑皇後做主,但眼下皇後與皇帝赴岱山祈雨,并不在宮中。
三殿下此次來,是想請太後主持公道——因為他自己清楚,皇後本身就厭惡他,等皇後回來,大概要重懲他一番。
隻是——王惠青心想:太後也不喜歡他啊,願不願見都難說,怎會認為找太後就能洗清冤屈?莫非是腦子壞了?
王惠青諷笑地搖頭,又看鄭喜祈求的眼神,隻好道:“罷了,我去給你傳一聲。若是娘娘不願見,那也沒辦法。”
鄭喜嬉皮笑臉:“我就知姐姐疼我!”
王惠青無奈地進屋禀告,彼時褚衛憐正陪姑母說話。
“誰要見?”
褚太後以為自己聽茬了。
“是三殿下。”
王惠青把那事一五一十與褚太後說了,褚太後哦了聲,沒放在心上。不過她倒是很驚訝,這人會來慈甯宮求人。
褚衛憐本來在為姑母斟茶,聽到三皇子,她愣了愣,想起午後那個可怕的夢魇。
夢裡那個人真的是他嗎?為什麼?她自然很少,不,從未見過三皇子,為何夢裡的臉會一模一樣,且如此清晰?
夢裡的三皇子,已經是皇帝了,且殺戮無數,心狠手辣。她實在無法與現在這位窮破潦倒,還要苦苦求人的夏侯尉等同。
而且目前的局勢,任誰做儲君,也不會是夏侯尉。他不僅不得聖上喜愛,甚至沒有能靠的外祖家。
褚衛憐安慰自己,隻是夢魇,夢魇不做真的。
大不了别看見夏侯尉,沒準就不會再夢到他。
“娘娘,要見嗎?”
王惠青試問。
褚太後不想見。她厭惡蕭氏一族,當初若不是蕭氏,她在後宮的日子也不會如此難熬。
夏侯尉是蕭妃的兒子,她也一塊不待見。況且蕭妃又與人苟且過,夏侯尉是不是皇帝的血脈還難說。
褚太後擺擺手,不耐煩:“讓他回去吧,宮裡的事自有皇後主張,我能管什麼?就說我在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