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的暮夏,傍晚的熱氣還未完全散去。
初夏心急如焚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她腳上的解放鞋早已被磨得有些破舊,每走一步,鞋底都硌得腳底生疼。可她全然顧不上這些,滿心滿眼都是食品廠那些亟待解決的難題。
拐過一處荒草叢生的彎道,一陣隐隐約約的嘈雜聲傳進初夏的耳中。
初夏警覺地擡起頭,目光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前方不遠處的小河邊,幾個穿着花哨、頭發淩亂的男人正将一個年輕姑娘團團圍住。
那姑娘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身形極為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她吹倒。她的兩條辮子亂糟糟地垂在胸前,幾縷發絲掙脫了辮繩的束縛,肆意地散落在臉頰兩側。女孩面色蒼白如紙,一雙大眼睛裡寫滿了驚恐與無助,雙手緊緊地護在身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單薄的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頂着一頭在當時顯得極為刺眼的黃發,在夕陽的照耀下黃得有些紮眼。他嘴裡叼着一根香煙,煙霧缭繞中,他伸出一隻滿是污垢的手,指甲縫裡還嵌着黑色的泥垢,試圖去拉扯姑娘的胳膊,嘴裡還不幹不淨地叫嚷着:“小妮子,跟哥幾個去耍耍,保管讓你樂呵樂呵。”
旁邊幾個男人也跟着起哄,他們穿着顔色鮮豔卻款式怪異的衣服,頭發蓬亂得像雞窩,發出一陣粗俗的笑聲,格外刺耳。
初夏見狀,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瞬間燒得她胸腔滾燙。她根本顧不上自己孤身一人,也來不及權衡利弊,腦海中隻有一個堅定的念頭:絕不能讓這些壞蛋得逞!
她立刻朝着那邊沖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你們在幹啥!青天白日的,竟敢欺負人!”
幾個男人聽到喊聲,紛紛轉過頭來。看到沖過來的隻是一個年輕姑娘,他們先是一愣,随後黃發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牙齒,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罵道:“哪兒冒出來的多管閑事的臭丫頭,趕緊滾一邊去,别壞了哥幾個的好事。”
初夏毫不畏懼地站到姑娘身前,用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軀,将姑娘牢牢地護在身後。她身姿挺拔,直直地盯着這群流氓,大聲說道:“你們别太過分了!欺負一個弱女子,算啥能耐!”
黃發男人被初夏的話激怒了,他猛地将煙頭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腳使勁碾了碾,火星四濺。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并不結實卻帶着幾分蠻橫的肌肉,惡狠狠地說:“你這丫頭還挺橫,那就别怪哥幾個不客氣了。”說着,他一揮手,帶着其他幾個男人呈扇形慢慢圍了上來,擺出一副要動手打人的架勢。
初夏的心在胸腔裡“砰砰”直跳,像敲起了急促的戰鼓。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姑娘的身體抖得愈發厲害,幾乎要站立不穩。
“奶奶個腿的,”初夏在心裡暗自想着,“我一個新時代女青年,還怕這群流氓不成。”
隻見,初夏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發現路邊散落着幾塊石頭。她不動聲色地悄悄蹲下身子,動作敏捷得如同一隻貓,快速撿起兩塊握在手中,粗糙的石頭硌得手心生疼,卻也給了她些許勇氣。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之時,初夏突然靈機一動。
她憋足了一口氣,扯着嗓子大聲喊道:“來人啊!抓流氓啦!”同時,她用盡全身力氣,将手中的石頭朝着幾個男人用力扔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幾個男人猝不及防,他們下意識地往後躲閃,臉上露出慌亂的神情。在這個年代,流氓罪可是很嚴重的,他們心裡也清楚一旦被抓的後果。
趁着這個機會,初夏一把拉住姑娘的手,轉身就跑。她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土路上狂奔,初夏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回頭觀察身後的情況,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幾個男人,生怕他們追上來。
跑了好一段路後,初夏發現那幾個男人并沒有追上來,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放松,她長舒了一口氣。她和姑娘在路邊停下,兩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濕透了她們的衣衫,頭發也淩亂地貼在臉上。
那姑娘緩了緩神,擡起頭,感激地看着初夏,眼中閃爍着淚花:“謝謝你,姐姐。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該咋辦了。”
“沒關系,下次遇到他們躲遠點。”初夏最見不得這種人了,“呸,人渣。”
初夏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緩了口氣說道:“妹子,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那姑娘微微低下頭,小聲說道:“姐,我家就在前面那個路口。”
初夏輕輕攬過姑娘的肩膀,帶着她繼續前行。
一路上,兩人漸漸熟絡起來,姑娘告訴初夏,她叫孫悅甯,也是蘿桃村的人。
不多時,便到了孫悅甯所在的院子,院門半掩着,能看到裡面略顯破敗的景象。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裡傳來一陣激烈的争吵聲。孫悅甯的身子猛地一顫,原本就黯淡的眼神此刻更添了幾分恐懼與無奈。
初夏察覺到孫悅甯的異樣,輕聲問道:“怎麼了?”
孫悅甯咬着嘴唇,猶豫了一下說:“姐,我家裡……總是這樣。”
推開門,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隻見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前,他身材魁梧,此刻卻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猙獰。
桌上擺着幾個喝空了的酒瓶子,還有一些吃剩的鹹菜。他看到孫悅甯回來,醉眼朦胧地瞪了一眼,眼神中滿是不耐煩,嘴裡嘟囔着:“這麼晚死哪兒去了,不知道家裡活兒還沒幹完?”随後,他的目光落在初夏身上,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問:“這是誰?”
孫悅甯怯生生地說:“爹,這是救了我的姐姐。”
男人卻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說:“救你?能有啥大事,别在這兒瞎耽誤工夫,趕緊做飯去。”
這時,裡屋走出一個瘦弱的女人,她身形單薄,面色蠟黃,頭發随意地挽在腦後,幾縷白發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顯眼。她的眼神中透着疲憊和怯懦,看到初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算是打招呼。
初夏心中一陣酸澀,她沒想到孫悅甯回到家面對的竟是這樣的場景。
還沒等初夏說什麼,男人又開始抱怨起來,他的聲音因為醉酒而變得沙啞又刺耳:“你看看你,天天就知道在外面瞎晃悠,家裡的活兒一點都不幹,今天我出去幹活,一分錢都沒掙着,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賠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