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時,偏僻的邊境也迎來了幾分綠意。那棵大樹零零碎碎地長出了一些新葉,那仿佛要滴下來的翠綠,把倚靠着樹幹的秦時初襯得更加蒼白。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秦時初前所未有的憔悴,不僅五官都像是染了一層風霜,就連身上原本合身的風衣,都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簡秋跟他相識十六年,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鼻子一酸,萬般情緒在心頭翻滾,一時根本理不出個頭緒。
兩人就這樣隔空對視,直到最後一絲晚霞也消散,暮光中他們隻能看到彼此的輪廓,可是對方的眉眼唇角,乃至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那樣清晰地出現在腦海中。
他們分開的時間其實算不得太久,起碼沒有朝夕相處的日子長。但此時再相見,卻有種過往都是前世,而他們則是經曆了輪回,卻又沒喝孟婆湯的感覺。
這樣的凝視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個聲音響起:“簡秋?”
簡秋循聲轉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朱走到了自己身邊。她眼裡帶着迷茫和驚愕,小朱看看她,再看看她宿舍門口清俊的男人,心裡又是懷疑又是嫉妒,語氣也不太好了:“那個是誰啊?”
簡秋木偶似的,順着他的話又轉過頭去看秦時初。
秦時初仍舊是先前的姿勢,憔悴至極的男人眼神卻是灼灼的,像是要将她融化。
她這才如夢方醒,不過并沒有回答小朱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找我有事?”
五裡路小學比沖鋒小學還要破舊,教師宿舍是由教室改造的,一間宿舍能住八個人,比城中村的非法粗租屋還要逼仄。這麼狹小的空間裡,男女混住就非常不方便了,所以縣教育局給這裡安排的支教老師都是男的。
項目組過來後,鄭導和小朱自然是住教室宿舍,為了遷就簡秋這唯一的女同胞,學校臨時給她清理出了一個“單間”,這個房間原本是用來存放體育用具的,跟教師宿舍在兩個不同的方向,小朱不可能是順路來的。
兩人做同事也快一年了,簡秋對小朱的印象是越來越壞,此時她正因秦時初而新宿煩亂,見到小朱對秦時初那掩飾不住的敵意,她心裡很是不爽,所以語氣也是冷冷的。
小朱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快,連忙收起自己那副嘴臉,說道:“我想看看你這周拍的鏡頭,可以嗎?”
項目組三人分别持着三台攝像機,平時各拍各的,但最後的成片還得大家通力合作,所以互通有無是肯定的,這個借口屬實不算唐突。
但簡秋此時哪裡有心思應付他?
“明天我拷貝一份給你。”她說。
話裡話外“趕人”的意味太濃了,小朱再不甘心,也不敢繼續死纏爛打,隻能恨恨地看了秦時初一眼,壓抑着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說:“好,那我明天找你。”
他離開的時候刻意走得慢了一些,一邊豎起耳朵聽身後的動靜,但身後什麼動靜都沒有。
等轉過一個彎,簡秋已經看不到他了,他偷偷摸摸地靠着牆角,探出小半個頭瞅了一眼,發現那兩個人居然像先前一樣,又對視上了。
什麼毛病!
簡秋也覺得自己有毛病,明明心心念念着這個人,卻在他度過生死關,即将醒來之際倉皇逃竄。哪怕對方拖着病弱的身體追到這裡,她仍舊躊躇不前,就像是除了害怕,還有些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阻止她投入這個男人的懷抱。
是什麼呢?
她一時想不出,隻覺是一種類似缺憾的東西。這東西将她和秦時初生生隔開了,哪怕此時人就在眼前,可她仍舊覺得彼此之間隔着千山萬水的距離。
她還在想着,秦時初卻忽然有了動作。隻見他從倚靠的大樹上直起身,邁着尋常的步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愣住了,還沒反應過來,秦時初已經走到她面前。
男人輕聲叫道:“小秋。”
簡秋抿着唇打量他,過了很久,才回了一句:“哥。”
熟悉的稱呼讓秦時初腳步一頓,眼裡閃過一絲黯然,不過快得跟流星似的,眨眼就不見了。他神色如常地問道:“晚飯吃了嗎?”
簡秋哪有胃口?但她看了秦時初幾眼,後者滿身風塵氣,往常總是敞開的風衣此時扣子全都系上了,虛弱得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這樣的狀态,也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她多久。她可以不吃東西,他不行。
于是隻好說道:“還沒有,你呢?”
秦時初笑了下:“我也沒有,這裡有能吃東西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