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睡了一小會,在一股躁動不安甯的熱意中醒了過來。
現在是淩晨兩點左右,可是艙内白燈大亮,空姐在過道推着推車緩緩挪動。陸十方不知所蹤,座椅空蕩。
安禾出了會神,眸光明明滅滅,視線浮上浮下,暗紅色的座椅套,高高的擋住前面和後面的人,圍成一個狹小的空間,暗紅色,套子上的花紋朝着一個方向有規律的彎彎曲曲。
暗紅色,一種會将白熾燈燈吸收的顔色,一種會扭曲空間變得狹小的顔色。看久了,視網膜上都有了一層彎彎曲曲的暗紅霧色,随着視線的落點,刻印上眼前的真實存在——保持着标準微笑的空姐,端莊丸子頭側綴着紅色金屬玫瑰花,那彎彎曲曲的暗紅色,從金屬中長出來,暗暗沉沉明明滅滅宛若什麼劣質金屬污染,在那張精緻又潔白的面容上,一路斜向下蔓延到那極其紅豔的唇上。
紅,滿眼的紅。
紅得詭異。
安禾揉了揉眼睛,那豔色刺目的紅如網般籠罩整個能被看見的世界。
安禾默默的想:可能是沒睡好,眼睛充血了吧。
“小姐。”空姐道,“這是夜間航行禮品,奇奇坊巧克力,請盡快品藏,一小時後它就會開始融化。”
空姐遞過來一個正方形的棕黑色扁盒子,盒身沒有任何花紋。安禾眯了眯眼睛,她眼前紅蒙蒙,爬着一道又一道彎彎曲曲的花紋,錯眼間,她好像在盒子中央看到奇奇坊這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是有人拿着樹枝緊急引導血水流向的成品。
安禾接了過來,空姐轉向另一側的乘客,拿出一模一樣的奇奇坊巧克力。
那邊的乘客壓着不滿很久了,前一個小時經曆劫機,劫匪要将飛機開去個荒島。後一個小時,好不容易睡着,淩晨又被燈光和說話聲吵醒。起床氣是個非常可怕的存在,它在那頃刻間讓人擁有想炸毀世界的怒氣,和平日裡沒有的勇氣。
“你們航空公司怎麼回事,安保差勁,居然讓殺人犯上飛機了。還有這大晚上發什麼巧克力,晚上睡不睡覺了!”
“你這什麼表情,我要投訴你!”
不知道空姐做了什麼,她在此前已經讓許多位乘客“安靜”了。
“請盡快品嘗巧克力,請保持靜默,請勿打擾其他乘客休息。”空姐公式化說道。
現在的空姐并非是航空公司的人,她們是安禾上飛機前看到的那群奇怪的空姐。一身酒紅色的衣裙,在冬日依舊裸露着手臂,手臂上還有奇怪的黑色印記——極限符号——啊,萬清說過是雙蛇印記。
她們也是劫匪團成員。
“小姐,小姐?”
安禾疑惑看過去,才發覺原來是自己盯她們太久引起了她們的注意。
兩位空姐,一位負責推車,一位在推車前面負責拿東西。
現在原本在前面的空姐已經移到下一排乘客處,而推着車的空姐卻笑着用溫柔的聲音問安禾:“小姐,你還有什麼需求嗎?”
安禾捏了捏巧克力盒子,忍不住的眨眼睛還是暴露了她有些緊張
面前的這位空姐與剛才走過去的空姐長得一模一樣。
安禾扣着手指搖了搖頭。
空姐笑了笑,向前走,下半身的酒紅色紗裙在紅地毯上飄一樣過去。安禾沉默一瞬,她沒看到腳,她們沒有腿,她們在飄。
安禾又捏了捏手中的巧克力盒子,打開盒子,裡面有一闆包裹着銀紙的巧克力,她捏住巧克力,她并沒有用力,一邊指頭壓着背面,一邊壓着正面,背面平直,正面有一個個小框,那是巧克力闆内的分界。從巧克力這頭捏到那頭,安禾推測這闆巧克力分成了三部分。
安禾喜歡吃闆狀巧克力,在吃之前還喜歡猜測巧克力被分成了幾部分。
剝開銀紙,巧克力果然隻有三部分,安禾掰下一闆,咬一口嚼嚼。
她眼前依然還是赤紅色一片。
她又咬了一口巧克力,再度嚼嚼。她沒聽過奇奇坊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她吃巧克力,無所謂是哪家的,隻要是好吃就可以了。她想在這世界上應該是沒有能把巧克力做難吃的可能。
安禾隻吃了一塊,剩下的包好放回盒子又放進她包裡和其他巧克力放在一塊。
接着,她閉上眼睛,放出感知,慢慢的将感知鋪滿整個飛機,在腦海中構造出飛機每一個地方的實時圖景。
她感覺到眼睛眼睛在發熱,閉上眼睛後的黑暗世界裡仍然有着一種紅霧在籠罩的錯覺。她心血似乎沸騰起來了,她自從上到這架飛機,身體裡就熱燥得詭異,越來越熱,她在其間都失了分辨。
持續鋪展感知,注意力随着感知移動。
她沒發覺,自己的眼睛、鼻子、嘴角都溢出了血來。
這架飛機分成了三個艙房。頭等艙在頭部,有20個位次;商務艙在頭等艙的後面,有30個位次;經濟艙則有400個位次。
經濟艙前端是萬清在守着,中身則是陸十方,尾部是一位個子很高的姑娘,長得特别可愛,像精緻的洋娃娃,穿着簡單款式的暗黑風格的洛麗塔,她沒坐着,而是站過道,靠在座椅上,嘴上叼着根長長的、白色的細棍子,右手轉着把金色的手槍。商務艙沒有劫匪,倒是有一位空姐站在過道提醒乘客盡快食用巧克力。現在頭等艙有兩個劫匪,一位安禾不認識,一位是王登科。
安禾“視線”移到駕駛室。沒有發現,頭等艙裡那個她不認識的人突然擡頭看了一眼駕駛室,低聲嘀咕了一句,“怎麼感覺到了遊木馬的氣息,真是奇怪。”
王登科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頭也不擡,他獨特的沉弱和緩的聲音響起:“老大上機時在駕駛室殺了兩隻遊木馬,氣味應該還沒有散。”
“也是。”雖然那個人奇怪遊木馬死了後有氣味嗎?但是王登科不會說錯。
安禾這邊,剛進去時,就看見站立着的陸十方,他正看着前方,透過擋風窗,天空暗亮,能看到飛機下邊厚厚的雲層,偶爾還能看見一些城市的燈光,大多時候就是單調的暗,單調的黑,還有耳邊無法忽視的轟鳴聲。
“遊木馬都要殺掉嗎?”
陸十方的聲音突然問道。
接着,響起了另一道男聲,“分情況。”
“在人類世界就變成的遊木馬,手上都沾過人命了。再過一天,進入異域後,如果遊木馬能保持理智就不殺,把他們交給神仙教母換積分;如果不能,就殺了。”
說話的男人坐在主駕駛位置上,安禾其實不太能看清楚他。
不過,男聲,清冽冰冷,聽着就是一個心腸很硬的人。
接着他們又讨論了很多,什麼遊樂園、什麼選拔者、什麼繼位……安禾聽不懂,又有點累了,就想把感知收回來。
“白娘娘那一班人選的祭品全死了,賽拉的排位從第八名升到第六名了。”陸十方說。
安禾停了下來。
坐在主駕駛位上的男人,許久沒有說話。安禾以為他不會答複了,準備要走了,他才出聲。
“進入邪神遊樂園的闖關者,死亡是注定的。參與神使選拔賽的祭品們,死亡後靈魂都會被撕碎,徹底湮滅……賽拉的排名太低了,白依太着急了。”
男人的聲音依舊冷淡,安禾莫名覺得他很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