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擡手蓋住眼睛,步子不停。嘩啦啦,嘩啦啦。安禾沒有哭。鹹鹹的水是湖水。
一股腥臭,腐爛得像是死了很久的海魚的氣息纏上了安禾。
安禾放下手,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眼睛裡滿是不敢相信。她僵硬地轉身。
身後那個怪物,将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住她的視線。
安禾沒有再動。
她看不見她面前的怪物。
那個怪物,勉強還有人類少年的身形,他皮膚猶如章魚的表皮,坑坑窪窪的紫藍色肌理,還有大片像是被腐蝕了的痕迹,他僅剩一張白淨的臉,可是他臉側腐蝕痕迹已經蔓延上來了。他的背後,拖着數條巨大觸手,他完全沒有辦法收進人身中,這些觸手趁着少女看不見,一點點的靠近她,全方位的将少女完全的罩住,卻沒有碰到少女一點。
安禾疑惑的歪頭,她是有點想趁機看下少年怎麼了。
“安安,不要動。”說話聲嗡鳴,又變成了第一次見到時樣子,像是來自遠古的秘語。
安禾不再動了。她無法說出少年究竟說了什麼,可是她懂他的意思。可是她不想懂。
安禾擡手,舉在胸前,隻要她伸手,她就能觸碰到近在咫尺的少年。
“安安。”少年警告的語氣。安禾沒有動,“我想見你,我很想很想你。城堡中隻有我一個人,安博很少和我說話,小章魚每天就是吃和睡,他……也不和我說話……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他們……恨我……”
“我想有人陪我玩。”
明明剛才肺部灌水疼得要死她都沒有哭,明明剛才她一個人站在這裡都沒有哭。可是現在,越說越想哭。
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與此同時的還有心上被刀狠狠劃過的疼。
“我好想你……你總是在這裡呆那麼久,我想見你。”
安禾哭着,試探的伸出手。
沒有阻攔。也沒有答應。
安禾碰到了,是他的手,安禾立馬握緊,其實隻是胡亂的抓住了三根手指。他手的感覺變得很怪,很軟,有點像小章魚的觸手。
安禾不滿足,得寸進尺,哭腔沙啞,“我想見你。”
少年移開了手,安禾的睫毛顫抖着,她慢慢睜開了眼,少年的模樣刺入她的眼簾。她不自禁的向前走了兩步,手摸上少年的肩,“你不是成功的實驗體嗎?你變成這個樣子多久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安禾的語氣又驚又怒,她觸碰少年軀體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少年垂眼平靜的看着她。看見她眼裡濃濃的心疼。
安禾眨了一下眼,眼角凝出了淚珠,少年曲指抹去。
“安安,别哭。”
安禾擡手抓住他想放下的手,“我要怎麼做?”
一如當初她面對那位喪失了半隻大腦的研究生一樣,她現在也想救少年。
她能被養父母選中當實驗體,她肯定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養父,養父,對,養父曾經想吃掉她後自己去孕育神體。她的血肉肯定對像神體這樣存在的生物有很大的幫助。
這一次安禾不用少年回答了,“吃掉我,你把我吃掉吧。”
安禾舉着少年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詭異的手與少女乖巧的臉,矛盾一下,又格外的融洽。
“安安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原本懸在安禾身邊的觸手,纏上了安禾的腰,緩慢的收攏。少年捏起安禾臉側的發絲,像是對它感興趣極了。他沒有看安禾。
“安安,給我取個名字吧。以後你喚我的姓名,我就會出現。”
“你不想吃掉我嗎?”安禾的手搭在她腰上的觸手,感覺到那一鼓一鼓像是有節奏的心跳,“你不喜歡我嗎?”
“我很想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見到你。”
少年的視線沒有在她的身上,白淨的臉上慢慢浮起紅霞。随後,少年按住了她的手。
“安安。”
“我想吃掉你的心髒。”
少年看向了安禾,看着安禾的眼睛,不同往日的平靜,黑色的眼睛,眼底的星光一點一點的明亮起來。
明明安禾不會拒絕。那一雙眼睛,卻也明确的告訴了安禾,不允許她拒絕。
少年拉着安禾上了岸,坐在岸邊,将安禾抱在懷裡,那些恐怖的觸手随意的垂在地上,一根觸手探至安禾的唇邊,沒有強硬的伸進去,而是抵在她的唇邊。
“安安,會很疼。”
安禾張開了唇。觸手探了進去,它壓着安禾的舌頭,安禾泛起惡心。
少年低頭,黑色的眼睛裡倒映着安禾明亮的眼睛。
柔冷的悲傷彌漫在他眼裡彌漫。
安禾有那麼片刻失神,因他眼中似人的情緒——因為和她過多接觸,親愛的小章魚也變得像人了嗎?
安禾擡起手虛虛觸碰他的眼尾。
安禾在說,把我吃掉吧。
我變成你,你變成我。
少年幹燥的唇輕輕掠過她的額頭,喃喃道:“安安……”
安禾猛地睜大眼睛,身體如彈簧一樣跳了一下,更多的觸手瞬間纏住了她令她動彈不已,她發出嗚嗚嗚嗚的聲音。
那根探進體内的觸手,從安禾的肺鑽破一口子,沖向她的心髒,先是仔仔細細的将它纏繞起來,密密的,不露出任何一點,随後,那根觸手的頭部,緩緩的露出一個滿是利齒的嘴,開始大口大口的啃咬安禾的心髒。
安禾的瞳孔已經呈放射性虛散。
少年白淨的臉上浮起滿足的潮紅,他輕輕地親着安禾的唇,時不時與他那根正在啃食安禾心髒的觸手碰在一起。
“安安……好想把你完全地吃掉啊……我好喜歡安安啊。”
心髒已經啃完了,觸手它在安禾的肺上舔舐,又忍不住纏繞住胃,當利齒碰到腎時,及時的忍住了,隻是牙齒上面輕輕地磨着。
“好甜啊,好想好想把安安完整的全部吃掉啊……不行,安安隻有一個,吃掉就沒有了……安安,好喜歡你啊。”
觸手退了出來。少年吻住安禾的唇,虔誠又溫柔。
安禾身體内肺部的破洞已經開始合攏,而心髒的空位,卻仍舊空蕩蕩的。
少年彎着眼睛笑着,他的胸膛已然向兩邊裂開,露出裡面的五髒六腑,血紅的,心髒砰砰的有力的跳動着。
他将那顆心摘了下來,他撕成一塊一塊,讓觸手一次一次的喂安禾吃下去。很快安禾空蕩蕩的心房,又有了一顆心髒。一顆少年的心髒。
安禾的眼睛眨了眨。少年重新吻住安禾,安禾的手臂搭在少年的肩上,少年依舊是那恐怖的模樣,安禾不在意,她眼角溢出淚水。
少年退了出來,凝視着安禾的眼睛。
安禾用手擋住唇,“别、别……别再這樣了。”
“安安,給我取個名字吧。”
“冷、冷江。”
少年親住了安禾擋在唇上的手心,一下又一下。
“别……别……”
少年明亮的眼睛盯着安禾,像位虔誠的信徒。
安禾知道他想知道什麼,安禾不好意思說。
以後再告訴他。
院長媽媽說,她乘着木盆飄蕩下來的那條江河,叫冷江。
初春時,她被人抛棄。可是冷江送她去到了孤兒院,她活了下來。
可能生命起始之際,就注定了你我在命運裡相融。
……
從那天起,冷江就不見了。與此同時,安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遇見“冷江”。
這些“冷江”的面容各有不同。
最初安禾聽見冷江的名字,總是會心顫,失去所有的平靜,就為了去見他。
一張張不同的面容,縱使他們的性格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可還是一點一點的磨滅掉了安禾的期待。
騙子,騙子,騙子……冷江,是一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