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望着藍色霧氣——鋪成的渺茫小路，生之路，握着冷江的手在黑色叢林中穿梭。

他們這一路都很順利。冷江的觸手在前面率先開路，把那些枝枝蔓蔓一掃而空。沾染在枝葉上的黑墨（單個廢種）或是隐藏在枝葉下的一潭黑水（群體廢種），前者随着冷江觸手橫掃飛落到更遠的地方，後者在安禾的眼睛世界裡格外鮮明早早的避開了那些地方。

冷江頻繁看向安禾，她現在白雪覆身，面上沒有什麼柔軟神情時就會格外的冰冷，如冰雪雕花，那雙空無一物的白色眼睛更是讓她一人陷入整個冰冷世界。不過，冷江是别的原因頻頻看向安禾，他就是無時無刻都想吸引愛人注意的小章魚，他面上的神情一如安禾那樣的冰冷，但是他内心騷癢着，在伸出去掃清障礙物的觸手中，有那麼一隻觸手探向了廢種。

安禾側頭。

觸手立馬收回。

什麼話都沒有說，冰冷的神情卻因此融化。一位冒着冷冷的傻氣，一位有着冷冷的無奈的寵溺。

撕開一大片芭蕉林葉，烏溪所在位置露了出來，卻沒有烏溪，隻有瀕臨崩潰的烏山。

安禾看不見人的神情，她隻能分辨出有人存在。冷江不是人，他對非安禾存在的事物的情感毫不在意。烏山的崩潰，如山崩，卻悄然無聲。他慌神，又強行安慰自己：烏溪就在附近，他要保持冷靜地好好找。

“烏山？”安禾問出聲。

烏山跪在地上，用手挖着泥地，雨林的土地向來濕軟，手指可以輕易插進去，可是要是想把泥土與土地分離就極其費勁，泥巴纏住烏山的手，泥巴包裹着碎石刺痛烏山的手，他挖了一米，神族人血脈的聯系指示着他——烏溪就在這土地之下。

烏山對安禾的聲音恍若未聞。

安禾摸索過去，直到踢到一塊石頭滾到烏山面前，烏山才驚訝擡頭，見到是安禾和冷江，面上的欣喜蕩然無存，焦慮害怕驚恐再度席卷而來。

“安禾。”烏山聲音依舊啞了，“幫我找找烏溪。指示說她就在這附近……幫我找找她，我找不到她。”

安禾睫毛顫了顫，烏山的聲音似是心碎裂。安禾下意識向前，踩到了烏山挖出來的半米深坑邊，在向下滑的那時，冷江拉住了她。

“幫幫我……幫幫我……”

烏山喃喃道。

裹滿泥土的手指中穿着幾隻螞蟻掙紮着，這樣的髒手再度插進地面，扒開一團又一團的泥巴。

“安禾，找找烏溪……幫我找找她……”

安禾握緊冷江的手，“冷江，烏溪在哪？”

冷江靜了幾秒，側身盯着安禾的眼睛。

“安安，你要等我回來。”

“嗯。”

片刻，手心裡隻餘下一抹水汽，涼涼的水霧吻過安禾的面。

烏山還在挖着泥坑。

安禾蹲下來，朝烏山伸手，“烏山，先上來吧。安江去找烏溪了，你别擔心啦，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烏山停下了動作。

他就像是凝固住了，面容褪色成石像，被時光遺忘在這個雨林中他一手挖掘出來的泥坑裡。

他喃喃道：“謝謝……謝謝你，安禾……”

1.23米深處，抹開最後的泥土，維多利亞時期的蝴蝶胸針露了出來，上面鑲嵌的水晶鑽石在濕土玷污下仍然熠熠發光。烏溪喜歡的胸針。

安禾歪了歪頭，收回了手，烏山怅然若失的聲音讓她迷惑，她看不見烏山的神情，也看不見泥底裡漂亮的蝴蝶胸針，沒有生命的物體，在這個被無盡黑暗吞噬的萬蒼山裡，隻是純然的黑色。安禾看不見。

死寂，彌漫，在這安禾與烏山之間，在這片叢林之中，在整個萬蒼山之内，好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時間一點點流逝，冷江還沒回來，安禾眉眼之間也有了些燥，灰暗的色彩慢慢從天而降，太陽降要落山了。

耳邊忽然出現一道細微的聲音，像是一張紙劃過了空氣，劃碎了死寂，安禾擡頭看向天空——“安禾！烏山！你們居然在這。”

陸十方從天而降，天昏時刻似乎被倒撥，天空竟然變亮幾分。陸十方的技能[化羽]，啟動時，身後展開無形的大翅膀，飛行時無聲無息，速度極快。萬清從他背上跳了下來，步伐急切又忙亂地走到安禾面前。陸十方聳聳肩，走向泥坑去找烏山。

安禾聽到陸十方的喊聲時就已經站起來，她聽到重重的腳步聲急速移動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白茫的眼睛望向萬清，她輕聲道：“萬清，你沒事吧？”

安禾眼盲後，她隻有輕微的難過，很快就适應全世界都是虛無黑暗的感覺。現在和萬清碰面，她想起他那一頭燦爛如金子的白金色長發，還有那如一灘清泉的綠眼睛，安禾頓時升起些落寞，因為她再也看不見萬清這些漂亮的外貌了。

不過她剛起落寞的情緒，就被萬清壓抑着怒意的聲音打斷了。

“那隻章魚就是這麼保護你？你的眼睛——你看得見我嗎？”

安禾一愣，長雪色的睫毛下掃，眨了下眼。

“萬清，你都知道了？我沒有想故意隐瞞他身份，隻是……”

“你看的見我嗎？”萬清又一次打斷了安禾的話，一直在壓抑的手再也無法忍耐，擡了起來，指尖在那全然雪茫眼睛的眼角前，顫抖着欲落又不曾敢落下。

安禾聽到萬清的話，就不自覺的想摸自己的眼睛，恰好碰到了萬清的手，一愣，下意識抓住了萬清的手，“我看不見了，但是……”

陸十方皺眉喊道：“烏山？烏山？”

“你們倆快過來看看烏山，他不對勁！他怎麼一動不動，任何反應都沒有，拿手在他面前晃他都沒反應。”

陸十方推了推烏山的肩，烏山他還是維持跪着的姿勢，他被推了，人卻像個石雕那樣被推了是整個身體姿勢都不變的晃了一下。

陸十方屬實是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摸烏山的脖頸，感受到脖子皮膚下的血管還在跳動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