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溪身為東道主,卻見自家弟子出了這麼大的醜,簡直與有恥焉。
合歡門衆人裡雖說芸娘在場,身份夠格,卻不好摻和進劍宗弟子的内部紛争來。
而如今謝明溪自己又身為押注的觀衆,同樣身在比賽之中,若是貿然出手倒容易被認為壞了押注的公平,于是雙手結印,施了個法術。
不多時,場邊匆匆來了個弟子,攜掌門之令飛身至比武場上方。
“掌門有令,比試照常進行,若再不出招,雙雙記消極比賽,回去領罰——嘔——”
謝明溪帶着薄繭的掌心及時覆蓋住了雲桐的視線。她沉痛地閉上了眼,不忍直視比武場上空“一瀉千裡”的光景。
但是很快,面前似乎停下了一個人影。
雲桐從謝明溪的掌心後微微歪過腦袋,打量着停留在面前的來人,正是方才趕來替掌門傳話的弟子。
“謝師兄,掌門有令,還請您随我去見他一面。”
“可是我們還在戀綜直播中,後面還有一場押注呢!”
謝明溪看着面前弟子手中的掌門之令,沉了沉眼眸。可側目對上雲桐時,又是一副溫柔神色:“我去去就回,若是沒有趕上下一場,押注之事便全由你定奪。”
“那,那你可要快些回來啊!”
雲桐聞言心中一喜,面上卻是一副關切地神色,裝模作樣、絮絮叨叨地叮囑着謝明溪。
“嗯。”
謝明溪起身跟着弟子離開,走到比武場邊緣的時候腳步微頓,回首便見雲桐四仰八叉地一個人占了兩個座位的模樣,不由唇角微揚。
衆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比武場上。
掌門傳訊之後,兩人為了避免懲罰,隻能又交戰在一處。雲桐将目光投向謝明溪先前看好的藍衣弟子,隻見他面上遮了一條藍色碎布,大概是從袖口撕下來遮蔽氣味的。
兩人都迫不及待想要結束這場艱難的比試,于是招式頻發,一時又是勝負難分。
可就在這時,那名黃衣弟子忽然劍招一頓,拖着哭腔大喊“認輸”。
在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捂着後臀從比武場上跳走,一溜煙不見了。
【這……這又是什麼情況?】
【巴豆吃多了,還能是什麼情況……】
【别問了,給孩子留點自尊心吧】
【兄台,走好……】
等候在台邊的弟子用靈力将比武場清潔了三遍之後,下一組弟子才施施然登場。
謝明溪不在,雲桐也不用再演習,隻是憑着感覺直接選了個實力更弱的。
上一局實在一波三折,好在最終終歸是有驚無險地輸掉了比賽。看另外兩組的反應,醫修習華帶着瑤瑤獲勝了,扶妄和樓憐水倒是押錯了寶。
雲桐記着,總積分後兩位的兩組搭檔要接受懲罰。為了順利挺進懲罰環節,隻要這局自己不要把習華和瑤瑤那組反超了,就算勝利。
*
劍宗的主峰之上,清冷的大殿裡,一道身影負手立于殿前。
“師傅。”
謝明溪在掌門身後作揖行禮,低喚了一聲。
“你還記得自己,是我劍宗的弟子?”
掌門緩緩轉過身來,淩厲的眉眼直視着謝明溪:“當時讓你打探合歡門的底細,留心療傷類的寶物——
你做成了哪件事?”
劍宗掌門冷哼一聲,翻手便是一陣勁風,直接将謝明溪扇出了殿外。
謝明溪狼狽地止住身形時候,殿門已經重重地關上了。他隻能膝行至大殿門口,垂首認錯。
“我何時不知,劍宗的首席弟子,行事竟拖沓至此?”
大殿之内的聲音還在冰冷地響起:“你若是無能,此事轉交給謝清流一樣能辦。”
“還請師傅再給弟子一個機會。”謝明溪猛然擡首,膝行向前幾步,幾乎是貼在大殿的門前長跪乞求。
“今日之事結束,你便向東淵鲛人取來菱紗法寶,證明你的能力。
若是失敗,此後你便在劍宗老老實實精進劍術吧。
謝明溪,多事之秋,正道之人皆養精蓄銳以庇蒼生,莫要分不清輕重緩急。”
謝明溪在聽見“東淵鲛人”之時,瞳孔微顫。
東淵素來是修士談之色變之地,海面迷瘴霧霭四溢,輕則抑制靈力,重則堵塞經脈。而鲛人一族,栖于東淵最深處,行事乖張狠厲。
就是全盛時期的自己,也不能保證取得法寶全身而退。又何況體内流竄不去的屍氣還在每時每刻侵蝕着骨血。
可師命不可違。
更何況,這也不是師傅的刻意刁難。鬼域遺物重現,劍宗多一份法寶便多一重勝算。自己本就無藥可解之身,若菱紗取來足以庇護幾位平民百姓,也算是值得。
謝明溪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在殿外輕輕應答了一聲,又長跪了半晌。直至殿門遲遲未有再打開的迹象,這才深深地行了一禮,起身離開。
謝明溪沒有直接回到比武場,而是一個人來到自己的住處,攤開筆墨,于信箋之上一字一句:
「師弟清流親啟。」
謝清流的劍法雖然在他看來不足尚多,但是平心而論,同輩之中已是極為出色。自己從小指點到大,缺少實戰應變不足的問題已經是老生常談。歲月綿長,他能實戰的機會還多着。謝明溪眸光微斂,自己作為師兄能和他再叮囑的也就這些。
回想起師傅先前所言那句“你若是無能,此事轉交給謝清流一樣能辦”,謝明溪眉心又是微蹙,不知該如何落筆。
自己此行若是無法如期歸來,按照師傅的意思,大抵是讓謝清流頂上空缺,可想起今日所見他對雲桐的偏見,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猶豫良久,最終落墨成字,凝成簡短的一句:
「合歡聖女與坊間傳聞迥異,為人正直善良。若有相交的一日,還請看在師兄的情面上照拂一二,不勝感激。
兄謝明溪謹拜」
擱筆之時,晚風吹來比武場那頭遙遠的歡呼,料想是三場比試都已落下了帷幕。
面無表情的劍修垂眸看了眼桌上的信箋,隻用桌頭的鎮紙壓住,随後大步離去。
見到雲桐的時候,少女滿眼驚喜地像自己跑來:
“你師傅找你做什麼?不會是謝清流哭了去找你師傅告狀了吧?”
謝明溪握緊了手中的佩劍,眉眼溫柔:
“沒事,不過是叮囑一二,讓我後面幾天出門采買一趟。”
“哦哦,沒事就好。”
雲桐拉起謝明溪的手就往歡鬧的人群中跑去,口中有些扭捏地嘀嘀咕咕:“你走了之後,我最後一局也輸了。我們和樓憐水那組要接受懲罰……”
“好。”
謝明溪将晚風吹亂的碎發别回少女的耳後,眼神中掩映着旁人看不懂的沉重和溫柔。
雲桐和明眸中自己的倒影對視,好像猝不及防被吸入了幽不見底的漩渦。
暮色深沉,而她心神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