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門口的掃灑弟子,看見半空中謝明溪幾次禦劍往返的身影,漸漸從困惑,變得目光堅定起來。
像大師兄這般武功卓絕的人,也會來來回回、按時練習禦劍飛行這樣的基本功。
她也一定不能在修煉一事上,有絲毫懈怠啊。
向大師兄學習!
*
劍宗主峰的大殿之内,謝行風半眯着眼睛,揉着太陽穴。
面前一隻小青團子,從昨夜被帶回來後,就在這裡翻箱倒櫃,四處探險,玩得不亦樂乎。
“哇!這個綠石頭好大啊!鋪在池底肯定好看!”小青團蹦上牆壁,将一枚拳頭大小的綠松石從牆壁上小心翼翼地摳了下來。
“為什麼她不告訴我,鬼域中帶出來的至寶就是你呢?”
“這個也好看,會發光呢!”小青團看上了另一把座椅靠背上的夜明珠,再次使出渾身解數,上去生拉硬拽。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她将至寶私藏在合歡門内……故意對她不管不問。”
“哇——這個也來點,來點!”
“可她還是可惡至極!為什麼就不肯用你,來救我師兄一命呢?”
謝行風冷哼一聲,卻忽然感覺自己的腰腹一緊。
他低頭,正對上從自己腰帶上吭哧吭哧摳着摳寶石的小青團。
謝行風:……?
小青團:OvO
頂着當今正道魁首、劍宗掌門的注視,小青團子底氣不太足地小聲接話:
“……可能是因為,我那個時候比較虛弱,隻能救一個人。”
謝行雲眉頭一凝,不僅沒有因為小青團的解釋而放松下來,反而整個身形都僵硬地繃緊起來,甚至上手緊緊地握住了小青團:
“隻能救一個人……是什麼意思?你救了誰?”
謝行雲覺得自己的頭腦再次昏沉起來,伴随着隐隐地脹痛。似乎有什麼不願意面對的謎底就近在眼前,呼之欲出——
“當然是你啊!”
小青團子費力地試圖從謝行雲一雙粗粝的大手中擠出來,可謝行雲雙手顫抖着越捏越緊,小青團都覺得自己要喘不過來氣了——
“松手啊!你松手啊!
把我捏爆了,你不也會死嗎!”
“砰——”小青團随着謝行風松手的動作,重重地摔在地面。
連帶它冒着生命危險從謝行風腰帶上摳下來的寶石,也跟着在地上四分五裂。
可謝行風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小青團的指控仿佛一記狠狠扇向他的耳光,令他頭暈目眩,不可置信。
真相竟然是這樣。他端坐高堂上的身形晃了晃,擡眼望向大殿之外的遠方。
難怪,難怪昨日在秘境之中,自己掌風拍向它後,自己也會遭受反噬。原來多年之前,自己便已經受過至寶的照拂。
可他此前,隻當醴泉是不知緣故天然形成的寶地。
也隻當自己那時齊奪至寶所受之傷,也不過爾爾,不久便自愈了。
他又想起醴泉之中,自己口出的劍語,女子哀傷的眉眼、流轉的眼波,還有一别幾十載再無音訊。
而所有一切,根源竟是他一人。
他享盡了所有的恩惠,卻傷害了所有的人。
謝行風從主座上踉跄着起身,眺望着一無所有的前方。
一聲悲切的“阿霜”,隔着遼遠的時空,終究是無人聽得。
*
謝明溪一路禦劍疾馳,向東行進。至晌午時分行程已然過半。
在一池清淺的湖泊旁,劍修徐徐落身,暫作歇腳。
行程将半,距她亦已千萬裡。
謝明溪收回遠眺的目光,垂眸斂淨情緒。此行吉兇未蔔,别惹她挂念煩心才是。
自己這般病入膏肓之人,走得幹淨利落,不必在她視線中朽爛發臭,又如何不算一種對自己的赦免和寬恕?
經此一别,倘無歸期。自己在她心中,大抵永遠是那個劍術出塵的清逸劍修吧。
如此,也好。
想到習華診斷時說的屍氣侵蝕瘋魔之态,劍修微微抿唇,沉下神色。他并不害怕以怎樣可鄙的模樣迎接自己的結局,隻是憂心屍氣發作,恐怕會吓着他。
也不知自己這副身子骨,還能在屍氣的侵蝕下撐過幾日——
等等,屍氣?
謝明溪這才猛地察覺了異常,運氣一輪,又以神識内窺,蓦然發現了幾分不對勁。
無時無刻困擾着他的屍氣侵蝕之痛消失得一幹二淨,自己運走在筋脈的靈氣似乎也有了些微的不同。
來到池邊,謝明溪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目光倏忽一凜。
他緩緩俯身,單手掬起一小捧水,抹在臉上——
無事發生。
“怎麼會……”謝明溪望着清池中自己,除了被湖水浸濕的額角碎發,面容清朗,已無一絲青黑紋印。
屍氣……不見了?
那豈不是,自己還有機會長長久久地陪伴在她身邊?
突如其來的狂喜席卷了劍修的全身,他的嘴唇輕顫,有些不可置信。
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回去,将這樣的好消息告知于她。可下一瞬,眉梢上的喜色也倏忽一頓。
可,屍氣是如何消失的?
謝明溪試圖回想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但記憶也是混沌不清的。
他仍然記得自己長跪于掌門殿外之時,疼痛還一陣陣侵蝕着不算清明的靈台。
在那之後……是戀綜的懲罰環節,自己同她銜食餅幹,交頸飲酒……
再之後,記憶便變得模糊了起來。燙和熱席卷了所有的神智,自己的意識完全地陷入了昏沉。
自己這是怎麼了?不過是點兒果酒穿喉,記憶怎麼就此斷片了?難道是因為那酒度數太高了?那,那酒量不好的雲桐豈不是更加難受?
念及雲桐,他的思緒又不受控制地飄然起來,嘴角也在無人處似揚非揚。總覺得隻兩個字在心口滾過一遍,便似當真觸及了那溫香軟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