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晏擡手撩開琉璃珠簾,就與沈令儀四目相對。
她神情還帶着些錯愕,柔若無骨地靠在軟榻上,輕輕揉捏着自己的小腿。
“令儀見過三殿下,您怎麼來了。”
沈令儀說着就要起身問安,卻因為腿腳使不上力氣,隻徒勞地扭動了幾下,暗中喪氣地輕捶了下軟墊。
陸鴻晏将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本就不多的戒備又放松了些。
他身後緩緩走出一位年事已高的大夫,提着藥箱畢恭畢敬地朝她見禮。
“這是徐大夫,太醫院從前的院長,緻仕後便雲遊天下行醫問診。近些時日恰巧逗留在京城,我便讓他來給你看看。”
聽到“徐大夫”三個字,沈令儀難免緊張了些,連帶着窗外偷聽的徐橋月也豎起了耳朵。
也許隻是巧合吧,她萬萬不能露出異常。
沈令儀本想禮貌地客套幾句,未曾想腿腳忽然迸發出劇烈的疼痛,讓她立即緊閉起雙眸,不斷喘着粗氣,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新花望向窗外,原來是冬雨已經悄無聲息地落下,将整個天色染得黯淡陰沉。
“三殿下,小姐每逢陰雨天便會犯腿疾,往往疼痛難忍,須得天晴後方能緩解。”
年邁的徐大夫拿出錦帕就要把脈:“陰雨天潮濕,寒氣入體引發病症也在所難免。”
腿疾猝不及防地加重,沈令儀疼得說話的力氣也沒有,勉強伸出手腕讓他把脈。
“這......”徐大夫有些不解,“沈二小姐的脈搏加快,脈象呈異常的滑脈......您可是近來飲過酒?”
把脈連這個都能看出來?沈令儀心下震驚,尚書府先前為她定期複診的大夫可是隻字未提。
屋中四人皆無言,氣氛靜谧地連銀針落地都能聽見。
她尴尬地回複道:“昨日聚會,難免一時興起,飲了幾杯。”
還算委婉,說的是幾杯,不是幾壇。
陸鴻晏饒有興味地瞧着她,抱肘的手指毫無規律的敲打着小臂。
“老夫還是提醒沈二小姐一句,飲酒過度實在傷身,望您日後注意着些。”
徐大夫收回把脈的錦帕,湊到陸鴻晏耳邊小聲地交代着些什麼。
沈令儀聽不清他的話語,卻沒由頭地心中泛起一絲恐懼。
世人對女子的偏見與禁制向來隻多不少,她飲酒一事在慕容氏那邊能夠遞交成為把柄,自然是說明此事的嚴重性。
薛府對薛長沅去思凡樓之事嚴加限制自然如此,若被有心之人揭露,不僅有損名節婚事難成,更是會遭受無數口沫的謾罵。
沈令儀抱着自己的雙腿,蜷縮在角落裡。
她不該怕的,她分明是厭惡陸鴻晏,嫁不嫁人于她而言并無關系的......那些蠟紙不過是他随意而為之,何須放在心上......
耳畔重新歸于寂靜,新花送徐大夫出府,屋中隻剩下她與陸鴻晏兩個人。
早有耳聞他脾氣很不好,他會是毫不客氣地指責,還是裝模作樣的教導?
沈令儀的念頭直指最壞的結果,卻聽到他朗潤的嗓音出現在她的頭頂。
“這樣的話還痛嗎?會不會好一些?”
她睜眼望去,原來屋内新添置了好些火盆,周圍用罩子擋好以免不慎起了火勢。
而窗外淅淅瀝瀝的冬雨聲也小了些,陸鴻晏派人新架起木棚,棚下高低錯落地搭起火盆來,火苗跳躍噼裡啪啦的聲響掩蓋住了雨珠捶打頂棚的響動。
搭棚忙亂時,徐橋月已經趁機離開了。
“徐大夫說雨天濕寒太重,我便讓人多點了些火盆,如此一來也能起到些驅寒的功效。”
陸鴻晏的眸中帶有關切,視線灼熱地與她相交。
沈令儀想,如果這些都是虛假的,那她也甘之如饴。
她忍不住詢問:“三殿下,您不指責我嗎?”
陸鴻晏落座于她身側,語氣末梢帶着好笑:“為何要指責?”
沈令儀啞然,不知如何去講,末了隻愣愣地回了一句:“三殿下海量。”
不在意,因為根本不在乎。
沈令儀嘲笑着自己,他隻要囑咐一句,就有下人争先恐後地去置辦,何須他自己多費心思,自己又在莫名其妙地動容些什麼。
“并非海量,隻不過飲酒在于你,我無權多加幹涉,亦無理橫加指責。”
陸鴻晏小心地将沈令儀的腿放直,手輕輕地揉着她腿上的穴位。
或許是他的大掌熾熱,或許是火盆真的起了效果,她的腿腳竟然真的沒有起初那樣針紮似的疼痛了。
陸鴻晏語調溫柔:“這樣好些了嗎?”
沈令儀點點頭,眼神一直落在他臉上。
二人距離很近,她足以看清陸鴻晏臉上的細節。
他的睫毛很長很密,眼角不笑的時候也略微勾起一抹弧度。
“以後還是聽徐大夫的話,他調了特殊的藥膏,按時敷藥定期活動,想必情況會有所改善的。”
陸鴻晏頓了頓:“還有的話,腿疾好之前最好少飲酒。”
“哦。”沈令儀呆呆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