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隻胖喜鵲被送到陸鴻晏手上時,他出神愣了好半天,才蓦然展顔一笑,漾出滿池清波的缱绻碎光。
自沈令儀回府後,陸鴻晏無端端地覺得宸王府冷清了許多,盡管她在的時候也隻是安安靜靜地呆在客院。
裴文禮在青院打草驚蛇後,右肩傷勢十分嚴重,東宮再三權宜之下便将青院一事暫時擱置。
陸鴻晏派人暗中盯着郊外醫館,醫館門口新挂上了“除夕歸鄉暫不開館”的木牌。徐橋月偶爾現身進進出出,看起來并無異常。
待過完年後,青院之事便要盡快提上日程。
陸鴻晏踩着昂貴的金銀地磚,于宸王府中漫步。
他緊蹙着眉頭,思考着種種煩心事。
不知不覺的,人就走到了客院。
約莫是“客院”的緣故,沈令儀也清楚地知曉自己“客人”的身份,閑暇時剪出的許多紙花,沒有一個被她吩咐着挂上中庭樹枝。
冬日庭樹呈現枯翠的景象,陸鴻晏将袖口裡的紙花挂上去,茫茫枯翠裡便點綴上了一點潔白。
經過多日,紙花已經變得皺巴巴的,像緊皺着眉頭的生氣小人。
陸鴻晏隐隐約約能夠猜到,先前那盒紅蠟紙當是融化了。
她生氣的模樣應該也是如同這枚紙花一般,皺着眉頭,抿着唇角,心裡射出一萬隻箭頭要把他殺掉。
陸鴻晏擡眸穿過窗紙,客院内空落落的毫無生氣。
沒關系,他們很快便會再見了。
陸鴻晏心中所想的再見,便是除夕前宮中照例設宴的規矩。
雖說二皇子身體抱恙仍在休養,但是此等皇室慣例不可輕而易舉地破壞,除夕宴依然照常進行。
宴會的人數與去年并無差異,少了二皇子,卻多了沈令儀。
宜貴妃親自向她下了請帖,邀請她前往除夕宮宴。
沈令儀摩挲着手中燙金的請帖,心中難免惴惴不安。
新年前夕,除夕之夜。
雖然是夜宴,可沈令儀天不亮就要起身梳洗打扮,一件一件地去試穿,裡三層外三層地穿好得體的衣裙。
繁複的金钗與花钿插在雲鬓中,描黛眉點紅唇,沈令儀頭一回覺着自己的氣質也可以這般盛氣淩人,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馬車上,新花為她準備了些糕點墊墊肚子。
沈令儀已經累了大半天,隻覺餓得心慌,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看得新花都有些垂涎三尺。
抵達宮門,馬車便不能再往前行進了。
沈令儀的輪椅沿着宮道辘辘地響着,引路的宮女倒是面容和善,對她這位準宸王妃态度恭敬有加。
滿目都是所差無幾的紅磚牆,沈令儀也不知道這彎曲複雜的宮道究竟何時才到盡頭。
背後忽然聽見一聲輕喚。
“二妹妹。”
沈令儀回眸,沈文彬正挺直着身闆站在不遠處。
她眸中立即劃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厭惡。
那是沈尚書的嫡長子,朝堂勢頭正猛的後起之秀,被稱為清風朗月的小裴祭酒。
沈文彬是沈靜姝的兄長,卻不是她沈令儀的兄長。
她強忍着嫌惡,面上呈現一副文靜乖巧之色:“兄長好。”
“前段時日我不在京城,後來才知道你的婚訊。”
沈文彬三兩步邁到她身旁,随她一起在宮道上前進:“新年後便是婚期,規矩禮節要多學着些,不懂就多問問母親和靜姝,萬萬不能給沈家丢了面子。”
“兄長說的是,令儀記住了。”
沈令儀口頭應承着,心中已經是萬般不耐煩。
“祈福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靜姝的手......”
沈文彬話說到一半,自知失言,仔細打量了下沈令儀的反應,才開口繼續講道:“靈珠和靈燕都是尚書府的家生子,也服侍你們姐妹多年,到底是可惜了。”
他想知道沈靜姝的小指與她究竟有沒有聯系?這樣的說辭未免也太過直白。
沈令儀蹙起蛾眉,滿眼哀傷,避而不答沈靜姝有關種種,反而是順着話懷念起靈燕在世時的過往來。
沈文彬被她引導的亂了方向,也感歎起來:“想必靜姝心中也難過至極,她溫柔善良,對人十分重情。”
溫柔善良?他們認識的是同一個沈靜姝嗎?
沈令儀氣得眼角發紅,十指緊緊攥在一起,指關節都發出脆響。
“是啊,大姐姐一定也很難過吧......”
沈文彬難得體貼,将他的手帕拿出來替她擦去不存在的眼淚。
沈令儀更是忍得滿臉通紅。
陸鴻晏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
他從側邊的道路探身,剛好可以看見相談甚歡的二人,但二人卻沒有發覺他的存在。
從陸鴻晏的方向望去,沈令儀雙頰绯紅,含情脈脈地望着她的兄長。
沈文彬替她溫柔地擦着眼淚,二人有說有笑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