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轟起前的最後一刻,沈令儀看見天燈之中炸開一道焰火,紅色的錦鯉彎曲着身軀,就要越過龍門。
會是陸鴻晏放的嗎?他此刻可否安好?
沈令儀再也撐不住,閉上雙眸等待着死亡的來臨。
須臾,預想之中的場面并沒有發生,她卻倒進熟悉的懷抱裡。
她什麼也聽不見,似乎爆炸的熱浪還未消退,可是随之而來的是一路颠簸。她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但是身體的感覺卻并未消退。
不知過了多久,她重新拿回眼睛的掌控權。
耳畔仍是一片寂靜,聽覺尚未恢複,沈令儀猜自己後背應當是靠在一處硬石上,硌得她又冷又疼。
她悄悄将眼皮擡起一條縫隙。
陸鴻晏豎起的發冠已經淩亂,他專注地埋着頭,手上忙活着什麼。
她看不清楚,隻知道他嘴唇一張一翕地不停地在說着什麼。
緊接着,魏朔也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他提着一個球形的布袋子,深深地朝陸鴻晏鞠了一躬,打開了捆着布袋口子的麻繩。
有個血腥的東西倏然滾了出來,停在沈令儀的腳邊。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瞧着,終于勉勉強強辨認出來那是一顆頭顱。
上面的五官被血迹糊成一片,但是憑借着那花白的頭發,沈令儀還是得知了他的身份。
他是徐大夫。
不久前,她還懷着猜忌想知道仁心醫館與他的關系。不久後,他便已經身亡命殒,還是以這般殘忍的方式。
魏朔還在禀報着什麼話,陸鴻晏仍舊專注着手上的事情。
他是怎麼脫困的呢?他又是怎麼将她帶出層層重圍的呢?
那道最後爆發在夜空裡的錦鯉煙火,會是他燃放的嗎?
怎麼會這麼巧呢,還是說陸鴻晏早有預謀。
一句“沈躍”後不到幾時,夜空裡便燃起相關的煙火,若真是他燃放的,他所求又是什麼呢?
沈令儀心緒千回百轉,聽覺卻漸漸複蘇。
她聽見了陸鴻晏的聲音。
“将女孩背後之人查出來,特别是查清他們與徐大夫的牽連。”他頓了又頓,“信号發出去後,可有什麼異常?”
“屬下看到煙火,便即刻動手宰殺了徐大夫,其餘人等也各自按照計劃行動。隻是源頭終究會被查出來,屆時殿下該如何去解釋?”
陸鴻晏笑聲明朗,字字句句深深隽刻進了沈令儀心裡。
“我的王妃單字一個躍,我為讨她歡心燃放煙火,有何不可?”
原來她暗暗升起的那些隐蔽的情愫,她的擔憂與期盼,不過是陸鴻晏計劃中淺淺的一環。
那一句“沈躍”,本以為是她新的開始,卻沒想到最後不過是信号煙火燃燒時,用來遮掩的一個借口罷了。
難怪他說在意,難怪他神情認真。
沈令儀再也堅持不住,眼角劃下一行清淚,混沌中失去了意識。
陸鴻晏拔下她頭頂上的銀針,也察覺到了這一行淚痕。
“睡着了也會感到疼嗎?”他歎了一口氣,“幸好冬日衣裳厚重,匕首入得又不深,否則該有你受的了。”
陸鴻晏重新抱起她,将沈令儀好好地護在懷裡。
“本來是想讨你歡心給你燃起的煙火,卻陰差陽錯地成了發令的信号,我冤不冤啊?”
他喃喃自語着,轉而蓦然自嘲道:“不過你應該更冤吧,自從與我有所牽連後,又是馬車爆裂,又是屋前遇刺。”
“我還真是罪該萬死,受苦受累的總是你。”
魏朔聽得不忍,出聲道:“殿下,您的傷勢要緊,不如先就地治療吧。”
陸鴻晏搖搖頭,抱着沈令儀兀自向前走着。
“我帶你回宸王府,躺在你喜歡的雲絲緞上,這樣就不會再痛得流淚了。”
“殿下!您也考慮下自己吧!”魏朔着急地吼起來,“您在木屋中遭受埋伏,九死一生才逃脫出來,您渾身上下哪裡沒有傷口?沈二小姐的傷勢相較于您不過是九牛一毛,何況您又親自替她拔刀縫了傷!”
“我心中有數!”陸鴻晏換上怒容,卻因為内傷止不住地咳嗽了幾聲,“你先去查匕首的來曆,以及那群圍着沈令儀卻不動手的武士出自何處。”
他強撐着自己的身體,堅持先将沈令儀安置好。
本來按計劃而言,他處理好徐大夫後,便可以出來陪沈令儀了。
隻是徐大夫的新主實在狡詐,木屋裡布滿了機關暗術,讓本就不善武藝的他應接不暇,被困于屋中。
也因為這些機關,陸鴻晏才察覺到,自己在那一刻最擔心的并非自身,而是屋外的沈令儀。
機關戳破了他身上的火铳,精心準備的煙花飛沖到夜空燃起,陰差陽錯地提醒了魏朔動手。
現在還要不得不用她的名義來洗脫信号的嫌疑,陸鴻晏無奈至極。
他将她重新放好在宸王府客院的床榻上,掖好了雲絲緞做的錦被,又親自燃起屋内擺放着的火盆。
好好睡一覺吧,明日便能平靜無事了。
關好門時,陸鴻晏身體上的疼痛已經撕裂般牽扯着他的心髒。
可他還是固執地揚起一抹笑容,遙遙地對着床榻上昏睡的女子。
“晚安,我的阿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