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彌漫,失溫的耳鳴令沈令儀聽不見耳畔淺淺的呼吸,她隻能感受到陸鴻晏身軀的重量全然落在她的肩膀。
沈令儀垂眸,她依舊做不到甘心等死。
她熟練地将手指鑽進陸鴻晏的交領,掏出開膛破肚所用之利刃,面無表情地抵在自己脖頸。
夜色籠罩裡灰蒙蒙的四野寂寥無聲,沈令儀捏着利刃的手指逐漸發顫,暗自博弈着未知的可能。
她緊閉雙眸,流水恍若斷線的珍珠,抵着脖頸的利刃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強烈的求生意識似無數橫生的藤蔓,牢牢纏繞住沈令儀的手臂,阻止着利刃再往深處劃去。
俄頃,呼吸裡的霧珠逐漸消逝。
沈令儀錯愕地回頭,原來牽制住她的不是執念,而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
徐青軒從容不迫地抓緊利刃一端。
不知何時白茫茫的山霧已然散盡,隻剩濕潤的水汽還在空中徘徊,沈令儀怔怔地盯着他。
“你無心破陣。”徐青軒淡淡定論。
沈令儀心酸地質問:“為何阻撓我?”
徐青軒不言語,隻神色自若地将利刃抛遠。
他分開地上緊緊相依的兩道身軀,輕而易舉地将陸鴻晏撈起,穩穩躺好在黃鹿後背。
而後徐青軒橫抱起沈令儀來,三人一鹿緩緩朝着道路深處走去。
沈令儀酸澀的心髒狂跳不止。
“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徐青軒慨然微歎:“何必如此執着。”
折返而歸,為的是他心底難言的觸動,徐青軒手臂托舉着她殘疾的雙腿,斂眉微微遲疑。
“隐隐記得,我曾制造過輪椅。”
沈令儀張唇還欲追問,後頸卻忽然被手刃劈砍,旋即安靜地昏倒在徐青軒懷抱裡。
“聒噪。”他凝視着她眼角的傷疤。
徐青軒冷肅着面容與鹿前行,慨歎聲消散于廣闊無垠的天地間。
“至于破陣,等你凝心時再試也不遲。”
影峽峰底端乃鮮為人知的天然桃源,臨湖依建起清雅的草廬,素湍綠譚,清榮峻茂。
陸鴻晏轉醒時喉嚨幹痛得厲害,額頭上翻湧的滾燙已經消退,隻殘留些昏昏沉沉的感覺隐隐作疼。
轉眸身側同樣躺着昏迷不醒的沈令儀,兩人擁擠在一床幹草堆積鋪成的床榻裡。
即使毫無意識,她的眉目也疲憊地皺成一團。
草廬木門“吱吱呀呀”地被推開,毒姥端着兩碗黑糊糊的米粥邁進來。
“幸好還沒死在外面,免得增添我影峽峰的晦氣。”
說罷,她頗為愠怒地将碗勺磕在桌面:“真是麻煩,搞得還要我來伺候你們。”
毒姥輕蔑地瞥視着兩人,紫黑的尖甲指向陸鴻晏的方向。
“你先醒來,那你先喝。”
陸鴻晏坐起身來,緩緩端起手邊賣相黝黑的米粥,極其刺鼻的藥材味熏得他發暈的腦袋倏然清醒。
他仔細嗅嗅:“煮過連翹與藿香。”
“非是毒藥,倒也不必這般謹慎。”
毒姥聽到陸鴻晏再度準确地将成分分析出來,眉眼間流轉的淩厲逐漸被期待所取代:“此乃特制藥膳,天下獨一無二,看看你還能分析出什麼名堂。”
陸鴻晏微微搖晃着這碗奇異的藥膳,裡面的稻米煮得稀爛,還混雜着許多破碎的異物。
他緊蹙眉心吞咽着米粥,伴随着苦澀的藥味流連在舌尖,還能咀嚼出饒有黏性的不明肢塊。
毒姥期待地詢問:“如何?”
“還有金銀花和炙麻黃。”陸鴻晏努力回味着藥膳的口感與滋味,“切碎的折耳根和紅景天,苦杏仁炒幹磨粉,再腌制于甘草露裡。”
他深邃的眼眸宛若幽潭,始終分辨不出缺失的某種藥材,也是那種粘性破碎物的由來。
“餘下還有味藥引,我着實分辨不出。”
“精通藥理之世人寥寥。”
毒姥眼眸裡劃過明顯驚歎與贊譽:“此藥引你不知曉方為常态。”
迎着陸鴻晏疑慮的眼神,毒姥激動地伸手從皺紋裡抓出黑蟲,蠕動的身軀仿佛在朝他炫耀般展示。
“此物乃珍貴獨特的藥引。”
以顔養蠱,化為藥引,陸鴻晏沒想到這種幾近失傳的苗疆秘法,他還能有機會親眼見證。
他面色僵硬無比,回憶起黑蟲被碾碎後混在米粥裡,黏性的肢體還被自己反複品味和咀嚼。
毒姥見狀撇撇嘴:“若非見你有些天賦,千金難求的寶貝用以熬藥,算是着實便宜你了。”
“等她醒來後,記得提醒她趁熱服用。”
毒姥嫌棄地掃了眼沈令儀,囑咐道:“還要記得提醒她,醒後到湖畔石洞裡會會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