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朕想将其轉交他人。”
皇帝悲歎道,靜貴嫔死不瞑目的模樣深深刺痛着他的心髒:“那是朕所虧欠的。”
躲藏起來的沈令儀捂住嘴唇,竭力抑制着肩膀的顫動,心跳卻如失智的黃鹿般猛然撞着牆壁。
皇室秘聞,竟是如此。
可心思缜密的皇帝,為何願意将其毫無保留地告訴陸鴻靖?
難道他就不怕眼前羽翼未豐的少年心生歹念,将來謀權篡位也分得皇權一杯羹嗎?
“那父皇可将其轉交而成了嗎?”
“朕盡力而為之,心底卻不似期待的那般快意。”
皇帝遙遙地望着遠處的枝葉風動,倏忽間想如從前那般,前去尋找宜貴妃談笑風生。
可他也深知,當他毫無顧忌地廢止陸鴻晏時,他們多年夫妻的情分便已被他親手斬斷。
阿靜和阿星,終究不能兩全其美。
“兒臣竊以為閑雲野鶴之心性,倘若硬要強塞權勢,恐怕适得其反。”
“是朕讓他斂去鋒芒,遊山玩水避開黨争。”
陸鴻靖搖搖頭直白地點破關鍵:“即使僞裝得再精妙,誰又能夠僞裝整整二十餘年,都未有一絲端倪流露?”
“除非,那人天性便是如此。”
皇帝哀戚地合上眼眸:“是朕與阿靜執意想将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陸鴻靖不明白皇帝無端端的執念究竟是為何。
他依照從前那般将頭顱靠在皇帝的肩膀,讓稱孤道寡者勉強感受出幾分親情的柔軟來。
“朕的小七啊,深宮别院裡也唯你一人,能夠與朕坦然暢聊至此了。”
皇帝靜坐須臾,低落地拂袖起身。
孤身而來,孤身而去。
“今日亦是宸王生辰。”
皇帝倏忽間停住腳步,猶猶豫豫半晌才說道:“你道賀時也記得替朕說句吉祥話。”
褪去龍袍的枷鎖,他試圖挽回着被皇權消磨淺薄的親情。
陸鴻靖躬身受命:“兒臣定然不負父皇所托。”
皇帝離去的背影逐漸縮小,明黃的龍袍随着華麗轎辇消失于轉角處。
沈令儀出怔,原來今日竟是陸鴻晏的生辰麼。
他未曾主動提及過,她便也未曾想起過。
等到外邊細碎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沈令儀才敢探頭探腦地從假山旮旯裡鑽出來。
周圍花草樹木皆是空蕩蕩的,她便又賊心不死地伸手去掏山洞裡的物件。
直到陰影重新籠罩住她。
“你究竟在找何物?”
陸鴻靖蹙着眉頭攔截住她的去路:“适才我并未向父皇告發你,你竟然還不肯趁機離去。”
沈令儀讪讪地笑着,半晌都尋不到合适的借口。
她腦海被冗雜的信息所占據,混亂沖撞得宛若漿糊:“奴婢是受柔嘉公主生前所托......”
“侍奉皇姐的人全都已經殉葬,自然不會再有受囑托的奴婢前來取物。”
陸鴻靖失神的眼眸逐漸恢複,模糊的光線裡能瞧見沈令儀大緻的輪廓,包括那熟悉的侍從裝扮。
分明是道柔弱的女聲,裝扮卻是低賤的侍從。
實在有些蹊跷。
陸鴻靖想到山洞裡被他無意翻找出的賬簿,心底劃過隐約的念頭,卻又不敢輕易确定。
“你說實話,我便放你走。”
陸鴻靖厲聲威脅着她:“否則就憑你偷聽皇家秘聞,也足夠我判你千刀萬剮了。”
少年的身軀高大威猛,步步緊逼的姿态釋放出極緻的威嚴感。
“奴婢真是受柔嘉公主囑托前來的,公主離世時奴婢正巧在外辦事,躲過一劫後時至今日才敢前來。”
隐約光線裡的人影愈發清晰,陸鴻靖努力虛着眼睛想要看清,可是沈令儀的面容卻始終模糊一片。
早知如此,便不好奇地嘗試那瓶藥粉。
陸鴻靖心底湧現些許懊悔之意。
沈令儀梅開二度般迅速掏出粗針向他紮去。
重蹈覆轍已成事實,吃痛的陸鴻靖阻撓的動作變得遲緩,使得沈令儀終于能夠逃脫。
逃跑間背後忽然響起高呼:“新花!”
沈令儀身軀僵硬片刻,再頭也不回地離去。
陸鴻靖既然知曉新花的名字,那想必她搜尋之賬簿,已然被其所掌握住。
所以,究竟為何皇帝肯對他袒露心扉?
沈令儀消化着對話時的暗語,回神時竟然早已重新回到魏朔身旁,低着頭顱悄然侍立。
而被飛速紮住腳趾的陸鴻靖,咬着嘴唇将粗針拔出來,心裡暗暗咒罵着那女人真是狡猾。
試探性的呼喚雖然沒能引得沈令儀回頭,可僵硬的瞬間已經讓他誤會其就是賬簿記載的“新花”。
他心想,皇姐囑托的人真是不靠譜。
陸鴻靖罵罵咧咧地穿好鞋履,混沌失神的雙眼已經重新恢複如常。
天色漸晚,想必宸王此時也将拜别宜貴妃打道回府。
無妨,他會親自去宸王府道賀。
順便也再見見,那位防備心極強的新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