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适才說的沒錯,陸潛,你就是不好看的。”
沈令儀抛掉手中瓷片,緩緩撩起裙擺将腿部坦露在外,語氣好似哄孩童般充溢着溫柔。
“但是你别怕呀,我也是不好看的。”
陸鴻晏的目光順着腳裸新劃傷的紅痕上移。
那些反複縫合又拆掉的針線,在皮肉裡留有明顯的痕迹。
她的大腿同樣被影峽峰懸崖的枯枝刺穿,盤踞着醜陋可怖的瘡疤。
陸鴻晏不忍細看,遵循着心意應召,凝視着沈令儀眼角淺淡的紅痕。
那是她在沼澤地九死一生換來的榮譽。
“我是不會怕的。”陸鴻晏嗓音壓抑着洶湧的酸澀,“阿躍能陪在我身邊,我永遠都不會害怕。”
既然我們通通遍體鱗傷,豈不更加印證着,我們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對。
而其他觊觎者,通通不配相提并論。
沈令儀毫無遮掩地談論起過往之事來。
她的指尖順着腿部肌膚褐色的痕迹,描摹出從前歪歪扭扭的縫制針法。
“彼時我就先這樣,再這樣,最後這樣,就把劃開的血肉-縫合好了。”
沈令儀發覺陸鴻晏身軀僵硬得可怕。
她頗為不滿地拉扯過他的手臂,強行引領着陸鴻晏的手指重新劃過縫制的路徑。
“有時候鐵釘會生鏽,同新生的血肉深深粘連住,我就要及時将其剜出,更換後再重新縫合好來。”
“......先這裡,再這裡,最後在從這裡出針,你看這又是另一條縫針的線路了。”
微涼的淚珠落在傷痕累累的肌膚表面。
沈令儀倏忽吞咽傾訴之意,驚訝地轉頭望去。
“阿躍,别再仔細去回憶這些苦痛。”
陸鴻晏脆弱的淚珠繼續墜落:“是我對不起你......”
阿躍啊,你比我痛千倍萬倍,為何偏偏醉後才肯堪堪以戲谑口吻提起?
“陸潛,你哭起來更加不好看了。”
沈令儀試圖抹去他的淚珠,不成想越抹越多,将她的指尖全部都給浸濕掉。
“怎麼還說不聽呢?像隻流浪小狗一樣怪可憐的。”
陸鴻晏被她這奇怪的比喻所戳動,随即邊哭邊笑着,更應了那句古老諺語的調侃。
其實陸鴻晏自曉事後極少落淚,将“男兒有淚不輕彈”奉為圭臬,如今卻憑借着醉意哭得一塌糊塗。
沈令儀取下髻邊的绯月蘭替他簪好。
“别哭别哭,給你簪上你最喜歡的花。”
她的語氣也像極了在哄落水的可憐小狗。
陸鴻晏徹底破涕為笑,扶正嬌豔的簪花,将沈令儀緊緊擁入懷裡。
她不知曉,她才是他心悅的绯月蘭。
陸鴻晏的懷抱溫暖而熟悉,比柔軟的雲絲緞還要舒服千萬倍。
沈令儀腦袋昏昏沉沉地靠着他,未幾時便陷入甜美的夢鄉。
窗棂外星辰寥落,燃盡的火燭使得屋内重歸于黯淡,隻餘淺淡的酒氣靜靜盤旋在半空。
新花踮着腳尖溜進來,繞過翻倒的金玉盞,得以瞧見相互依偎着熟睡的兩人。
她看得眼眶紅潤,竭力抑制着抽噎的沖動。
高大的陰影從後背籠罩住她,新花詫異地回頭望去,魏朔正對她比劃着噓聲的手勢。
新花聽話地随着魏朔退出屋外,領至寂寥無人處才緩緩解釋道:“魏統領見諒,夜深小姐依舊未能回屋,我隻是想來瞧瞧......”
“我都知曉。”魏朔嚴肅的面容逐漸緩和,“你們布置偏房時我都看在眼裡。”
新花聞言,緩緩舒了口氣。
“既然如此,我便先回琉璃院内歇息罷。”
“新花姑娘且慢。”
魏朔猶豫再三,隐晦地提醒道:“為何今日沒有填寫記載琉璃院的日常冊?”
“我是小姐的奴婢,不是宸王府的奴婢。”
新花蹙眉拒道:“先前聽命記載,不過是等候小姐歸來,以便守護好小姐的院落罷了。”
魏朔見她不理解言外之意,可這話倒也不好公開講述。
他當即便邁步靠近,俯身貼耳湊在新花耳邊嘀嘀咕咕半天。
霎時被身軀高大的男子氣息極近地包裹着,新花緊張得滿臉通紅:“說話就說話,魏統領靠得如此近作甚?”
“新花姑娘抱歉,是......是我疏忽......”
魏朔的耳尖也爬上隐秘的绯紅。
五大三粗的男兒因着心底羞赧,話語也被砍得斷斷續續,惹得新花反而笑出聲來。
“我明白魏統領的意思了,琉璃院的記載我會好好繼續進行的。”
新花笑嘻嘻地欠身同他作别,順着朦胧缱绻的夜色回到琉璃院内,滿心都是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小姐曆經千難萬險成功歸來,瞧着同殿下的感情也是甚笃......就連那兇巴巴的魏統領,近來也變得和顔悅色起來。
新花笑起來時眼睛亮晶晶的,因着内心喜悅腦袋微微晃動着,隻差哼唱兩首曲調來外顯溢滿的幸福。
脖頸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
新花邁步的動作驟然僵滞:“你......你是誰?”
“我不會随意傷害聽話的姑娘。”
那人嗓音溫潤矜貴,聽着像是世族培養出的知禮恪守的翩翩公子:“仔細想好後再告訴我,誰才是真正的新花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