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臨川看見白芷立于殿門口,不由得将怒氣往下壓了壓,面色卻依然陰沉如水。
面對這個自己放在心尖上十數年的白月光,他這些時日卻始終感覺有些不對勁。
白芷身着素雅宮裝,發間隻簪一支白玉簪子,雖不施粉黛,卻依舊清麗脫俗。
那是他從小到大熟悉的容顔,曾經在他每一個夢中浮現。
好似他本該無條件地信她,愛她。
他在這樣的感覺裡活了十幾年,将白芷視為此生唯一。
直到遇見顧矜。
方知何為魂牽夢萦,不可抑制的心動。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懷着目的接近自己,用盡心思想讓自己變得有價值,有用。
她不是新選秀女中容色最出色的,更不如其他秀女貼心順意,
别的秀女都曲意逢迎,小心讨好,言笑晏晏間盡是讨人歡心的巧思。
她卻事事擰巴,不肯承寵,七彎八繞的拒絕自己。
直到他看見她堅硬外殼下脆弱的心。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堅硬,要将自己藏住。
但他還是這樣愛上了她。
不是像面對白芷時,如同理所應當的心跳加速。
而是完全無法掌控的悸動,仿佛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卻甘之如饴。
他愛顧矜。
愛她眉間的倔強,愛她眼底偶然流露的柔軟,愛她所有不為人知的脆弱與堅強。
這份愛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大夢,将他緊緊纏繞,不得解脫。
那他對阿芷又是什麼呢?
那些年少時的歡喜與期盼,又是什麼呢?
白芷的目光依舊如同往日般清澈,卻藏着一絲他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甚至好像阿芷對自己,也有着同樣的矛盾和糾葛。
就在這樣反複糾葛和矛盾的情感中,蕭臨川看向白芷的眼中,便多了一絲愧疚。
這愧疚感讓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
他揮手,殿中欽天監衆人俱是匍匐着退下,隻留下他與白芷二人。
他凝視着白芷,目光如刀,卻在觸及她清冷面容時微微柔軟了幾分。
殿中香爐袅袅升起的青煙在兩人之間缭繞,如同無法言說的心思。
"朕記得,你曾對朕說過,眼前人非彼時人。"蕭臨川的聲音低沉而克制,"你也懷疑貴妃是……妖孽?"
白芷緩緩跪下,她深吸一口氣。
"陛下,"她的聲音明澈而冷靜,"無論臣妾說什麼,欽天監說什麼…"
她擡起頭:"事到如今,貴妃到底是不是妖孽,重要嗎?"
蕭臨川一愣,眉心微蹙,露出一絲茫然。
"你什麼意思?"
"其實陛下心中很清楚。"
"貴妃是鬼神也好,是精怪也罷,今日之人已非昨日之人。陛下就不肯接受她已經離開的事實嗎?"
蕭臨川猛然起身,龍袍翻卷,他幾步走到白芷面前,俯視着這個從小到大最了解他的女子,眼中閃過動搖,卻很快被帝王特有的驕傲與堅定所取代。
"你想說什麼?"
白芷微微仰頭,不躲不避,眼中盛滿了複雜的情感——憐憫、理解、或許還有那麼一絲難以言說的痛楚。
"陛下心中自有明鏡。"
"令貴妃,顧矜,她已經走了。"
蕭臨川怔住了,他凝視着白芷的眼睛,忽然恍如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個癡迷于一個虛幻影子的可悲之人,那個明知無望卻仍執迷不悟的執念之人。
窗外烏雲漸起,殿内光線暗了下來。
他的思緒恍惚回到那日封妃,他急不可耐奔向崇安殿。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和旁人垂首斂眉不同,她擡着眼,直直望進自己心裡。
他當時是怎麼想的?
縱她是白骨生蓮的妖,是剜心作藥的魅。
他願意作負心人,扮昏聩君。
焚身以火,甘之如饴!
可是然後呢?
他好似忘了她是誰,忘了那些日夜缱绻,在燈影帳暖中許下的千千萬萬誓言。
在她輕聲喚出"夫君"那一刻時,他竟如被施了邪法般,抛下她,轉身奔向旁的女子,将那生死相許的誓言抛諸腦後
她不是妖。
若是妖,怎會容他負心至此?這世間可有哪個妖魔,會以血淚澆灌一場無果的情緣?
若她真是那蠱惑人心的妖孽,該讓他日日夜夜夢回她的容顔,讓他魂牽夢萦不得片刻安甯!
該讓他每聽一次别人喚她名字,心口便如刀絞般痛徹骨髓!
該剜他心,剔他骨,取他精血為藥引,叫他永世困在苦海不得超生!
教他生生世世,輪回千萬,永墜情網不得解脫!
可她隻是轉身離去,帶走了所有溫暖,留下他獨自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像一具行屍走肉,捧着空蕩蕩的王冠,頭戴日月,心如死灰。
這般清醒的殘忍,這般徹骨的凄涼,哪是妖能施展的手段?
分明是他自己,親手斬斷了那根連接彼此的紅線,讓她帶着滿腔愛意和失望,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是朕……"他的聲音嘶啞,幾乎像是從喉間擠出來的," "是朕被魇住了,背誓負心......讓她失望傷心了,所以她生了朕的氣,才會離開……"
白芷凝視着蕭臨川那倔強卻帶着迷惘的眉眼,心尖突然湧起一陣酸楚,如同淬了醋的針,細細密密地紮着。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想抛卻所有禮數,上前将這個孤獨驕傲的男子擁入懷中,像從前那般,像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隔閡與傷痛一般,輕聲安慰他。
可這念頭才剛剛浮起,便被她自嘲的笑意淹沒在心海深處。
高謀春祭那日伸向自己的手,日日陪伴的溫情脈脈,大抵不過是因為什麼特别的"系統原因"罷了。
白芷在心中無聲苦笑。
哪裡是給我的柔情?
蕭臨川的眼前人已非彼時人。
那麼,她自己眼前的這個日日思念的帝王,又是什麼呢?
是昔日青梅竹馬的少年郎?
是上元燈節時偷偷為她摘下桃花的玉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