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明堂内的血腥氣尚未散盡,蕭臨川僵在原地,目光如鐵釘般釘在顧矜慘白的面容上。
"你看到了嗎?"他突然抓住張德安的手臂,"張德安,你看到了嗎?她回來了,方才那一瞬,她回來了!"
張德安額上沁出冷汗,惶恐地搖頭:"陛、陛下,奴才未曾……"
蕭臨川目光一沉,松開手,轉身大步走到青槿身前,一把将她懷中的承稷搶過。
小皇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迷茫地眨着眼。
"承稷,"蕭臨川聲音嘶啞,将孩子舉到顧矜榻前,"看看你娘親,你認得她對不對?告訴他們,告訴他們那是你娘親……"
承稷被蕭臨川急切的語氣和臉上扭曲的表情吓得不輕,對上榻上一動不動、面色青白如紙的女子,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嗚哇——!"
蕭臨川如遭雷擊,手臂一軟,張德安連忙上前接住小殿下。
"陛下……"
太醫們圍着昏迷不醒的顧矜施針用藥,額上盡是冷汗。
太醫院院判顫抖着跪下:"回陛下,娘娘氣息奄奄,三魂不穩七魄散亂,實乃心神大動所緻。“
“依老臣看,娘娘自親蠶禮醒來後,元氣便大傷,本就心脈不甯,神魂未固。此次又遭如此大變……"他頓了頓,聲音越發低沉,"恐怕是承受不住啊!"
"親蠶禮醒來?”
蕭臨川猛地抓住太醫的衣領,将他拽起,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得不似人聲:"她是誰?告訴朕,她到底是誰!"
太醫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得面如土色,雙腿發軟:"老、老臣不敢!陛下明鑒,這、這是令妃娘娘啊……"
蕭臨川面無表情地回頭看着顧矜慘白的面容,突然間如夢初醒般後退一步。
"滾出去,全都滾出去!"他猛地爆發,聲音嘶啞如砂石摩擦。
衆人驚惶退出,隻有張德安猶豫着停在門口:"陛下……"
"朕說滾!"蕭臨川眼中迸射出狂躁的光芒,一把抄起案幾上的玉杯向門口擲去。
青瓷杯盞撞上門框,碎片如雨點般飛濺,張德安臉色煞白,連忙合上殿門退出。
殿内驟然寂靜,隻餘昏黃的燈火與微弱的呼吸聲交織。
蕭臨川站在顧矜塌前,眼中湧起憤怒、恐懼、絕望、懊悔。
"你不過是一個女子,"他聲音嘶啞地開口,指尖因控制不住的顫抖而緊扣成拳,"要鬧到什麼時候!難道朕沒了你便活不成了嗎?"
"朕是九五之尊?能有何錯處!"
蕭臨川踱步至窗前又折返,眼底燃起不顧一切的狂熱:"你就這般不在意朕……你也不在意承稷嗎?那孩子日日哭喊着要娘親!"
他俯下身,嗓音降至幾近耳語的程度,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靜:"你也不在意你顧家?若你執意如此,你去哪了,朕不介意……"
話至一半,蕭臨川的視線落在顧矜安靜的面容上。
她仍是昏睡着,呼吸斷續,眉頭微皺。
他瞳孔微縮,殘存的理智如雪崩般回籠。
他看到了什麼?
是她眉間輕微的顫抖,還是不曾落在她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踉跄後退一步,呼吸變得急促而淩亂,他竟用她最在乎的人威脅她,用她最深的牽絆作為武器。
"我在做什麼……"
蕭臨川的雙膝似乎再也無力支撐帝王的威嚴,緩緩跪倒在床前,額頭抵上冰冷的床榻邊緣,
"是朕的錯,是朕負了前盟,是朕辜負了你的心意。"
"朕沒能做一個好君王,朕做不到冷靜地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朕真的很沒用……沒能守護好你,更不該拿旁人來威脅你……朕隻是太怕了,怕你不回來……"
顧矜的側顔浸在月光與燭火的交界處,她的唇角微抿,眉間舒展,仿佛隻消睫毛輕顫,時光便會倒流至一切尚未破碎的昨日,回到那個無誤會、無傷痛、無分别的曾經。
有冰涼的觸感劃過他的手背。
他怔怔擡頭,看見兩行清淚正順着顧矜瓷白的臉頰蜿蜒而下,墜落在堆疊的被間。
——
子夜将至,皇宮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守在五明堂外的宮人們戰戰兢兢,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猝不及防間,宮門被從内推開。
蕭臨川面無表情地大步走出。
"陛下!"張德安立刻跟上,卻被冰冷的眼神止住了腳步。
"不必跟着!"蕭臨川的語氣不容置疑。
月色下,他獨自一人穿過長長的回廊,走過一道又一道宮門。
他的步伐時而沉穩,時而蹒跚,宛如一個在暗夜中尋找歸處的幽魂。
最終,他停在了一座已久未開啟的宮苑前——翊鳳宮。
這裡曾經是敬晗貴妃——他生母的居所。
自從她離世後,這座宮苑幾乎成了禁地,除了打掃的宮人,鮮有人至。
蕭臨川伫立在宮門前,目光落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匾額上。
十幾年了,他有多久沒有踏足這裡?有多久沒有想起那個在他年幼時溫柔撫摸他額頭的女子?
他擡手推開厚重的宮門,鐵鑄的門環發出沉悶的聲響。
偌大的宮殿隻有幾個值夜的宮人,看清來人後頓時吓得面無人色,慌忙跪地:"參見陛下!"
蕭臨川眼神空洞,視若無睹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踉跄着步入内殿。
"陛下……這……這是要……"一個年輕的宮女驚惶不安地看向守在一旁的老宮女。
老宮女面色凝重,緩緩搖頭:"不要多問,也不要驚動别人。"
張德安悄然跟至,目光環視四周,向衆人示意:"退下吧,都退遠些。"
宮人們不敢多言,魚貫而出,隻留下張德安在殿外守候。
内殿中,蕭臨川如同行屍走肉般在殿中。
一切陳設都如當年一般,每一件物品都仿佛還殘留着敬晗貴妃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