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機智地轉移話題:“咳咳,太浪費時間,我們、我們不玩拼圖了——咳,賀威,我們來開飛機,和剛才開汽車一樣簡單。”
顧寥江帶着賀威嘗試各種玩具,把所有新奇的玩意兒都摸一遍,其中包含樂高積木、奧特曼模型、铠甲召喚器,以及當下正火爆的手機小遊戲《憤怒的小鳥》。
他的小夥伴傻傻的,每一樣都學很久,過一會兒再摸遊戲手柄,就全忘了。
小顧寥江會“察言觀色”,看看哪一件賀威喜歡多一點兒。
——答案是一冊兒童塗色繪本。
賀威這人又冷又呆,塗色的時候倒是聰明認真。不需要顧寥江輔助,他自己就能挑出漂亮的配色。男孩半趴在地面上,舉着水彩筆均勻塗抹在相應位置,他塗得相當有水平,沒有多餘的色彩溢出黑框。
“賀威,你真是有當畫家的天賦!”顧寥江毫不吝啬地誇獎。
回應他的仍然是沉默。
半小時過去,賀威隻說了“我叫賀威”這麼一句信息量為零的話。
顧寥江摸不着頭腦,躊躇片刻,幹脆直接開口問:“你為什麼不說話呀?你不喜歡這些玩具嗎?”
一片寂靜。
盛夏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投射在貼有天藍色牆紙的牆壁上,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仿佛夏夜中璀璨的明星。
顧寥江尴尬地扣扣小手,甚至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幾秒鐘後,賀威低聲說:“……我隻是不喜歡說話。”男孩口齒清晰,不像一般幼童口裡包着青蘋果軟糖似的含糊。
不喜歡說話,那是喜歡安靜喽……
顧寥江驚覺自己一進門就在滔滔不絕地說話,嘴巴一刻沒停。
他把臉蛋湊到賀威面前,直直盯着對方漆黑幽深的眼睛,濃密的睫毛撲騰撲騰地眨,“賀威,你沒有讨厭我吧?”
再次寂靜了幾秒鐘。
賀威的反應十分遲鈍,顧寥江提出問題,他會在五秒後用慢吞吞的語調回答。
顧寥江想:智力障礙的孩子都這樣,他應該包容賀威。
“沒有,”賀威說,“媽媽說你和阿姨都是很好的人。”
顧寥江長松一口氣,“不讨厭我就好。”
“嗯,你很可愛。”賀威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得到誇贊的顧寥江神氣地笑着,“嘿嘿,我當然可愛啦!”
“嗯。”賀威再次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說起熱心王女士,顧寥江解釋起來:“我的媽媽——就是你媽媽說的‘阿姨’,去崔姨家打麻将了,晚上吃飯才回來。你不用怕她的,她一定超級喜歡你!”
顧寥江沒有忘記媽媽布置的任務,他在心裡打起算盤。
賀威雖然智力低下,但對事物的感知能力并不糟糕。顧寥江不能直接了當地勸學——會傷及智障兒童的自尊心。他需要旁敲側擊、含沙射影,用老師的話說,這是“積極的心理暗示”。
顧寥江語重心長地說:“賀威,你知道嗎?其實弱智也是可以上學的。”
正在上色的賀威緩緩擡頭。
顧寥江繼續說:“學校裡的同學都非常好,沒有人會歧視弱智。比如我的同桌,他傻傻的,但大家都樂意和他玩。我每天午餐的水果都分他一半,剛好他喜歡吃我不愛吃的葡萄……”
他開始忘我地講述自己與同桌之間深厚的情誼,對細節添油加醋。
聞者仿佛能看見兩個稚嫩的孩童手牽手,肩并肩,一高一低坐在跷跷闆上。面畫一轉,兩人在教室玩鬧,那個漂亮的小朋友親手剝下葡萄,将鮮嫩多汁的果肉喂到鼻涕橫流的男孩嘴邊。
還不夠。
顧寥江進入第二個階段,拼命誇耀學校有多麼美好。學校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是知識的海洋,是孩童的國度,是無窮無盡的财富,是取之無禁用之不竭的寶庫!
……
顧寥江口幹舌燥,已經喝完一杯開水,“賀威,我說了這麼多,你要是聽見了,就理理我。”
“哦。”賀威的音調總是深沉嘶啞。
顧寥江滿臉期待地問:“你有什麼感想嗎?”
“……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顧寥江大驚:“我講了十分鐘,你全忘了?一句話都不記得嗎?”
“嗯,我以為這不重要,抱歉。”賀威平靜地回答。
“……”
忍耐,包容,熱情。
顧寥江深吸一口氣,耐心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
他的嗓子都快冒煙了,咕噜咕噜喝下第二杯白開水。
顧寥江又問:“……那現在呢,你有什麼收獲?”
他微微仰起小腦袋,雙眼閃爍熾熱的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勾勒出一個甜甜的弧度。
這一次賀威聽得認真,沒有把心思分給圖冊。
賀威沉思良久,得出結論:“你不喜歡吃葡萄。”
顧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