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又受傷了?
周照吉心中一沉,在馬車上他似乎隐約聽到殿下在喊疼,不知定遠侯究竟做了什麼。周照吉瞥了一眼前方的高大背影,臉色黑如鍋底,對霍少聞的厭惡更深了。
進了雅間,紀淮舟看向周照吉,溫聲道:“照吉,你出去吧。”
“殿下……”周照吉目光中生出幾分懇求,紀淮舟闆起臉,周照吉隻好不情願離開。
霍少聞淡聲道:“他對你倒是忠心耿耿。”
“十多年互相扶持,他與我早已是家人。”紀淮舟再次将自己的弱點奉給霍少聞。
霍少聞陡然沉下了臉,“那我與你的十餘年又算什麼”梗在喉頭,讓他遲遲開不了口。沉默許久,他磨了磨後槽牙,心頭怨怼化作一句:“沒想到殿下竟如此重情重義。”
紀淮舟微怔。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陰陽怪氣?
正想着,店小二端着吃食走進來,不多時,酸枝木做的桌子上被擺得滿滿當當。
霍少聞掃了一眼,見有香圓煎、水龍棋子、盞蒸、河西肺、盤兔、棗姜湯……
他擡眸:“殿下對本侯的喜好真是了如指掌。”
霍少聞自幼在雲州長大,雲州雖是邊關荒涼之地,遠不如京城繁華,但沒有這麼多勾心鬥角、陰謀詭計,可以恣意馳騁在天地間,日子簡單而純粹。
于他而言,雲州才是故土。
而這一桌子吃食不少都是雲州那邊的。
紀淮舟起身為霍少聞布菜,笑道:“既打算與侯爺聯手,自應合乎侯爺心意。”
動作間,他的衣袖輕輕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烏青指痕印在雪肉間,被人淩|虐過似的。
這是方才被霍少聞弄出的痕迹。
霍少聞眼珠靜靜定在紀淮舟腕上,片刻後沉聲道:“若想與我合作,日後便不許再以自身為餌。”
紀淮舟心念電轉:“侯爺是在擔心我?”
霍少聞下意識擰起眉頭,欲開口反駁,卻對上一雙清亮的含笑眼眸,一口氣瞬時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冷眼看着紀淮舟,神色異常冷淡:“我不希望我的人身上留有他人的痕迹。”
我的人。
紀淮舟在心中重複着這三個字,唇角笑容漸漸擴大。他斟了一杯酒放在霍少聞面前,白瓷酒杯與木桌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侯爺放心,日後我定會保護好自己,絕不讓侯爺之外的人傷到我。”
霍少聞冷哼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紀淮舟目光在霍少聞滑動的喉頭停了一瞬,垂下眼眸,給自己倒上酒。
屋内靜了下來。
一人舉箸,一人飲酒,寂靜中竟有一種安閑感。
宴罷,已是暮色昏昏,冰冷雨滴急促敲擊着窗棂。
紀淮舟再次拱手向霍少聞道謝:“今日多謝侯爺相助。”
霍少聞颔首,轉身離去。
紀淮舟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兀自笑了一聲,眸中生出别樣光彩。
戌初二刻,紀淮舟回到青筠别莊。
況明聞訊趕來,将懷中書冊交給紀淮舟:“殿下,這是您要的東西。”
紀淮舟随手翻看了幾頁,面不改色道:“你做得很好,回去歇着吧。”
況明依言退下。
周照吉瞥了一眼,不經意掃到書冊内容,霎時間,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五髒六腑仿佛都冒着寒氣,渾身直哆嗦。
紀淮舟回頭,看見周照吉流淚的雙目。
他長歎一口氣:“這點小事哭什麼。”
周照吉泣不成聲:“定遠侯竟要你做這種事……殿下,我們找别人好不好?”
紀淮舟擡手,輕拍他的肩膀,隻道:“我乏了。”
周照吉抹了抹眼淚,吩咐人備好熱水,伺候紀淮舟沐浴。
褪下紀淮舟衣袍,周照吉瞳孔一縮。
隻見紀淮舟腕間、腰上一片淤痕,脖頸更是觸目驚心,一圈青色牙印嵌入肌膚,深至血肉,牙印邊緣紅腫不堪,一看便知他承受了怎樣的痛楚。
周照吉恨極。
他從牙縫中擠出聲音:“殿下,求求你再想想别的辦法,一定會有解決之法的,你不能……雌伏于這種人之下。”
紀淮舟沉下身子,緩緩道:“欲成事須有兵在手,霍少聞若與旁人聯手,定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患。如今至少他對我有興趣,我們勝算比其他人大得多。”
“可……”
紀淮舟打斷周照吉:“想得到那個位子,總要付出點什麼。”
周照吉眼眶通紅,他了解殿下,殿下決定之事他是阻止不了的。他隻能默然按壓紀淮舟百彙穴,消解殿下疲憊。
兩刻鐘後,紀淮舟一身疲乏被洗去,躺在錦被中,拒絕了周照吉為他上藥的請求,吩咐周照吉去歇息。
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屋内沒有一絲寒意。
隻剩紀淮舟一個人,他無需刻意僞裝,笑着拿起況明給的書冊,翻開,第一頁寫着一句詩——
神龍夭矯翻雲雨,疾掠淵海探赤珠。
旁邊是一幅畫。
梅影橫斜,月色如霜。一少年背靠檻窗,被男人掐着腰抱在懷裡。少年垂首埋在男人頸窩,看不清神情,但從姿勢可窺得他極依賴面前的男人。
紀淮舟目光停留許久。
漸漸地,畫中兩人似乎有了面容。
男人俊朗非凡,目光鋒利,他捏住漂亮少年脖頸輕吻,吻得纏|綿缱绻。忽地,他狠狠咬住少年脖頸。
少年仰起頭,似痛苦,似歡|愉。
紀淮舟猛地合上春|宮圖,眸光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