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内侍的身影終于出現在殿門處,他焦急迎上前,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
内侍沒說話。
紀澤元察覺不對,仔細一瞧,隻見内侍面如土色,腮幫子上的肥肉不停地抖,豆大汗珠自額間滑落,掉進眼裡他也不敢擦。
紀澤元心道不好:“出什麼事了?”
内侍往旁邊移了移。
滿面怒容的美麗女子出現在紀澤元視線中,紀澤元吓得一哆嗦,嗫喏道:“母妃。”
許貴妃踏入殿中,身後大門緩緩關閉。
紀澤元暗道倒黴,讪笑着打算如往常一般蒙混過關,孰料許貴妃走上前,擡手就是一巴掌。
“竟然派人去殺那瘸子,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貨!”
紀澤元的頭被打得猛地偏向一旁,他不敢置信地捂住火辣辣的臉,腦袋發懵。
從小到大,這是母妃頭一次打他。
紀澤元呆立片刻,由不敢置信轉向暴跳如雷:“為什麼不能殺?你不也殺過他嗎?”
許貴妃聽到他的後半句,瞬間臉色大變,她一把将紀澤元拽向裡間,壓低聲音吼道:“你在胡說什麼?”
紀澤元憤憤不平:“我沒胡說,我親眼看見的!那年是你讓人買通司乘局的王放,給那匹馬做了手腳,才使紀淮舟墜馬成了瘸子。”
幾句話砸得許貴妃頭暈眼花,她站立不穩連退好幾步,撞向不遠處的木椅,後腰傳來一陣尖銳疼痛。許貴妃無力地落在椅中,豔麗面容間浮現出一道裂痕。
此事她做得極為隐蔽,沒想到竟被紀澤元看到了。
難怪那年之後,紀澤元就變得行事狠辣,更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紀澤元看見母親備受打擊的模樣,語氣緩和了些:“母妃,我沒動用外祖父的人,找的都是犯了事的亡命之徒,他們不會查到我頭上的。”
許貴妃苦笑着擡頭:“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我們?紀淮舟前腳得罪你,後腳就死在府中,即使不是你做的,他們也會找名頭安在你身上。你倒好,自己給他們送把柄。”
紀澤元一心隻想給自己的愛寵們報仇,完全沒想到這回事,聽母親一席話,他也慌了:“那該怎麼辦?”
“放心,我将那些人攔下了,以後你不許再輕舉妄動。”
許貴妃鎮定下來,撫平被攥皺的衣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宮外。
不知為何,她心中隐隐有幾分不安。
-
青筠别莊。
打鬥聲漸息,霍少聞踏着寒風走入屋内,遞給紀淮舟一枚玉符。
“從刺客身上搜到的。”
紀淮舟仔細端詳那枚玉符,在燭光下,玉符正中一隻白虎若隐若現。
紀淮舟笑了:“安國公府的信物。”
“如此拙劣的栽贓,”霍少聞目光銳利,“看來有人想坐收漁翁之利。”
紀淮舟轉身步向座椅。
霍少聞跟在紀淮舟身後,影子被燭火一寸寸拉長,悄然将紀淮舟吞噬。
紀淮舟掀袍坐下,仰望着伫立在身前銅牆似的人,面露疑惑:“侯爺?”
霍少聞垂眸,視線投向被籠罩在自己暗影中的紀淮舟,目光銳利:“你可曾故意引誘五皇子刺殺你?我要聽實話。”
紀淮舟十分無奈:“真沒有。”
他看着正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他的霍少聞,歎了一口氣道:“既是盟友,有件事我應當告訴侯爺。”
“老五從沒吃過這麼大的虧,照他的性子肯定會報複我,于是我讓霜華宮的眼線盯着他,不料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那些畜生被處決那日,老五跟前一個小太監繪聲繪色對他講了它們被處死的情形。老五當場暴怒,決定要殺我報仇。”
借刀殺人。
霍少聞眼神一凜:“看來是你前幾日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紀淮舟:“不知道是我的哪位好哥哥?”
霍少聞:“對付貴妃母子方法很多,你是聰明人,不會不知将自己暴露在衆人面前,是極其愚蠢的行為。”
紀淮舟:“侯爺認定是我故意的?”
霍少聞:“我确定。”
紀淮舟右肘撐在桌上,手指支起額角,歪頭看着霍少聞,淺色瞳仁漾出點點笑意:“我承認,侯爺猜得沒錯,是我設的局。”
霍少聞冷下臉:“你為何要選擇以身犯險?”
“三個原因——”
紀淮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是皇子。這些年死在紀澤元獸口下的内侍不計其數,有人鳴冤也很快會被貴妃壓下去。他們微如草芥,沒人在乎,連死亡也掀不起多大的漣漪。”
“皇子差點被咬死,在他們眼裡,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勾起的唇角帶着幾分嘲弄。
“那日在崇華殿,瞧我父皇害怕的模樣,生怕下一個被咬的是他。換作普通内侍,他可不會那樣恐懼。而朝中那些想拉貴妃母子下馬,推其他皇子上位的大臣,也可借題發揮。”
“你瞧,這皇家血脈就是不一樣。”
霍少聞心頭微動,望着紀淮舟的目光中多了些别的情緒。
紀淮舟沉浸在自身思緒中,沒注意到他的眼神。
“第二,照吉險些喪命于狼口中,我當然要給他報仇。”
“至于第三個原因……”紀淮舟擡眼,靜靜看向霍少聞。
霍少聞對上那雙眼睛,面色微變:“是因為我?”
紀淮舟沒有否認。
霍少聞心中湧上一股怒火,俯下|身,雙臂撐在座椅兩側:“你知我一向對你心有憐惜,便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刺激我,讓我答應與你合作。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會讓你處于多麼危險的境地?”
紀淮舟被困在椅中,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眼睛斜着飄過身側浮着青筋的手,鎮定自若:“我知道侯爺會在那時經過。”
“若我忽然有其他事呢?”
“我安排了人,侯爺不在會有其他人射殺它。此外,我身上還藏有暗器,即便他失手了,我也能殺死那畜生。”
說罷,紀淮舟補了一句,“那暗器細如牛毛,極為隐蔽,搜身很難察覺。”
霍少聞冷着臉:“你倒是想得周到。”
紀淮舟握住霍少聞左手,安撫似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望向霍少聞的雙眸沉靜如水:“都是過去之事,侯爺不必再為我憂心了。我答應過你的,日後不會再以身犯險。”
他整個人被包裹在暗影裡,襯得眼睛愈發清亮。
霍少聞與那雙眼睛相逢,目光一沉,甩開紀淮舟的手,轉身離開。
“侯爺今夜不留下嗎?”
霍少聞腳步不停:“我去處置院中那些人。”
手碰上門栓,霍少聞停住了。
下一瞬,他遽然轉身,裹着一陣風,大步邁到紀淮舟近前。
掐住紀淮舟脖子,低頭咬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