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舟好不容易養好身子,如今又添新傷。
稍微挪動一下便會扯到傷口,他隻能老老實實躺在床上。方才霍少聞給他上過藥,清清涼涼壓下了火辣辣的痛感,比原先好受許多。
紀淮舟躺在床榻間,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
漆黑暗夜裡,他不能視物,一切皆是未知。他不知霍少聞的手會落在何處,每一瞬都是全新的刺激。
外頭是呼嘯的狂風,重重拍打着窗棂,聲聲震耳。他卻隻聽得到男人沉重的呼吸聲,一聲聲敲在耳畔,撞擊着他的心扉。他的心門并不牢固,霍少聞輕輕一叩就鑽了進去。
滿心都是這個男人。
這個,他戀慕已久的人。
可當夙願成真,紀淮舟心中隻有一個感受——
疼。
那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似乎又竄上身體,他不由打了個寒顫。
“呼……”紀淮舟深深呼出一口氣,揚聲喚道,“照吉?”
周照吉守在門口,聽見動靜立即推門而入。快步行至床邊,低聲詢問:“殿下想做什麼?”
“水,有些渴。”周照吉聲音微啞。
周照吉當即走到陳舊的木桌旁,倒了碗水,回到紀淮舟身旁,半扶着他起身。
紀淮舟小心翼翼移動身體,靠到床邊,接過周照吉手中的碗。溫熱水流滋潤幹涸許久的咽喉,紀淮舟如飲甘露,眼眸微亮,一口氣将它全部喝完。
昨夜喊叫許久,嗓子又痛又澀,像是被烈火燒過一般。
哼。
紀淮舟十分不滿。
方才他沒提要喝水,霍少聞絲毫沒意識到。
一點也不體貼。
“殿下,你餓嗎?我方才吩咐人熬了粥,正熱着呢,你要不要吃點?”
“好。”還是自家人心細,紀淮舟勾起唇角。
周照吉轉身離開,紀淮舟目光落在周照吉的背影上,思索着。他隐隐約約察覺到好幾次,霍少聞莫名在跟周照吉較勁,總有一種要赢過周照吉的執念。
想不通,這有什麼好比的?
紀淮舟搖頭。
不多時,周照吉捧着吃食走進門來,他伺候紀淮舟用過膳,才向紀淮舟道出自己聽聞之事。
“殿下,今晨出了件大事。安嫔與夏侍郎私通,被人撞了正着,陛下龍顔大怒。聽說,那殿前的血鋪了好幾層,夏侍郎是被擡着出宮的。”
紀淮舟頓時沉下臉:“他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殿下,你的意思是……”
紀淮舟雙目凝起寒霜,冷聲道:“這是沖我來的,若非我提前得了消息,說不定就着了他的道。”
周照吉大驚,憂心忡忡發問:“他如果不死心,日後還這般陷害殿下,該怎麼辦?”
“不會,”紀淮舟冷哼一聲,道,“昨夜他确認過,知曉我所言為‘真’。在他眼裡,如今的我是個毫無威脅之人,無須再大費周章謀害我。隻是——”
“昨晚向我下藥的不止他,還有一人。”紀淮舟眼眸微眯,聲音透着幾分森然。
“誰?”
紀淮舟緩聲道:“不知。”那時他一心都在霍少聞身上,壓根沒留意找他飲酒的都有誰。
他心中倒是有個猜測。
紀淮舟思忖着,緩緩開口:“舅父可有消息傳來?”
他口中的“舅父”即是蕭懷璋。
母親臨死前,交給他一封信和一個錦囊。她緊緊抓着他的手,臉色蒼白如雪,秾麗容顔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雙瞳卻亮如火炬。
“母妃最大的心願,便是你能平安順遂地度過這一生。可你日後若想走那條路,必定磨難重重。你的路,你來走,母妃不幹涉你的選擇。如果你想要那個位子,去找蕭懷璋,把這些東西交給他,他會幫你的。”
他去找蕭懷璋時,是十三歲那年的春狩之後。
回京之變,令他大徹大悟。像他這樣無足輕重的人,是會被随時丢掉的棄子,惟有站在最高位,方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紀淮舟不知那封信中寫了什麼,隻見蕭懷璋看完信後潸然淚下。
蕭懷璋平複心緒後,用慈愛的目光看着他:“我與你母親青梅竹馬,一同長大,你便喚我舅父吧。”
在外人面前,紀淮舟向來喚他“蕭公”,私底下才會叫他“舅父”。
周照吉回答:“未曾有消息傳來。”
紀淮舟斂眸,沉思片刻,道:“我知道了。”他擡眸望向周照吉。
無須多言,周照吉立即上前扶紀淮舟躺下,溫言:“殿下,你好好歇息,我就在門口守着,你随時喚我。”
濃郁桃花香久久未散,在這滿室香氣中,紀淮舟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霍少聞。
這一次,他想起的是那個夢。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三番五次夢見霍少聞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