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學生之間,有一種隐晦的默契。她已經明白,大家都是體面人,接下來的要求,他一定不會拒絕。
于是封雪露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友好無害的笑,開口道:“趙同學,我對美國法一直很感興趣,金斯伯格大法官也是我的偶像,不知道等你看完後能不能借我看一下呀?”
她一鼓作氣說完,然後眼巴巴地等着對方的回答。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雙方都沒有避讓。趙逸池的目光順勢在女孩的臉上逡巡,她今天的言行從頭到尾都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在這之前,封雪從來沒有跟他主動說過話。
從小到大,趙逸池不可避免地遇到過太多女孩子的“主動”,而通常他也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但封雪的眼睛清亮,澄澈如鏡,波光粼粼,裡面正是他的倒影,沒有半點扭捏和羞澀。
他不由得有點好奇,她下一步想幹什麼。
“可以啊。”他把書遞給封雪,“其實我差不多看完了,現在就可以借給你。”
嗯?!
封雪下意識地擡手接過,對方過分的配合又打亂了她的節奏。
既然氣氛這麼好,不如再進一步。
她心一橫,“那…趙同學,你帶手機了嗎?就是…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順便加一下你的微信嗎?之後我看的時候有什麼問題,想跟你探讨探讨…”
天哪,她在說什麼?!這算什麼理由?一聽就是借口……
話音剛落,正當封雪悔恨地想咬掉舌頭的時候,隻聽見趙逸池慢悠悠地再次回答。
“可以啊。現在就可以。”
封雪在怔忡中捧着書走出了教室。
兩聲不假思索的可以,她的計劃就這樣順利地開展了。
看不出來趙逸池這麼好說話,封雪想。首戰告捷,心情舒暢的她點開對方的微信,給這條珍貴的人脈留下了備注“趙大律師”。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就出國了,這個微信越早要到越好,未來她可要好好跟他保持聯系。
封雪把書揣在懷裡,腳步輕快地走回教室。晚自習的最後一個課間,八班一如既往地嘈雜,雖然是實驗班,但向來是整層樓最鬧騰的。
她先走上講台掃了一眼,看見底下插座已經放滿了充電的手機,又轉去教室後面的雜物間,在一堆雜亂的數據線中撿漏了最後一個插孔。
給手機充上電,回座位的路上又被投喂了一嘴水果,葡萄、車厘子、蘋果,封雪來者不拒,吃得腮幫子鼓鼓。
葉芮卻眼尖地發現了她的不同尋常:“你幹什麼去了,磨蹭這麼久才回來……诶?你手裡怎麼還多拿了本書,好眼熟。”
封雪賊兮兮一笑,沒忍住炫耀道:“眼力真好,這就是我剛剛找趙逸池借的啊。”
“什麼?!”葉芮一聲驚叫,頓時前後左右投來數道探尋的目光。
封雪後悔了,趕緊捂住她的嘴,手動噤聲:“噓——别這麼激動。”
葉芮摟住她的肩膀瘋狂搖晃:“封雪!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我們今天認識的啊。”
封雪誠懇回答。
“騙人!”葉芮擺出一副審訊的樣子,逼問道:“今天剛認識怎麼就借書了?我看見你們以前碰到明明都不打招呼。”
封雪在心裡默默點頭認同,從一句話也沒說過,直接快進到借書加微信,确實很奇怪。
趙逸池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有距離感。封雪猜測,也許對于他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一件小事,為了維持場面上的禮節,他懶得拒絕。
其實對于葉芮來說,更奇怪的應該是自己吧。
那個真正的封雪,在她18歲的時候,還沒有那麼大膽。
她一直不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
比起主動出擊,她更擅長蟄伏等待。比起事在人為,她更信奉事緩則圓。
但人的勇氣其實是薛定谔的貓。
如果說高中畢業後這麼多年,封雪有什麼長進,那就是她認識并接受了這一點。
在必要的時刻,她也可以召喚出那個更勇敢的自己。久而久之,竟也不覺得費力。
葉芮伸手掐了下封雪的小臉,總感覺眼前的人好像哪裡都沒變,卻又處處都不同。
封雪回過神,拍開作亂的手,又把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再保證一會給她看看男神的朋友圈,總算把這一通盤問糊弄了過去。
晚自習的上課鈴聲響起,教室漸漸恢複平靜,隻留下書頁翻動和揮筆書寫時“沙沙”的聲音。
她撐着頭,看向窗外。夜空深邃,繁星點點,一如多年後那些個難眠的夜晚。
翻開書的扉頁,撫過上面飄逸的字迹,封雪深吸一口氣,開始沉下心來閱讀。她暗暗下定決心,這一世,她一定不會與自己的目标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