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得好像要上戰場一樣，封雪覺得自己哪怕是去面試也沒這麼緊張過。高中的時候，她認定未來跟趙逸池不會再有什麼進一步的接觸，反而更能放開手腳。更何況，她一直把自己當成活了兩世的大姐姐，面對當初18歲的少年，她自然遊刃有餘。

而如今，不僅在心理年齡上她已經沒有了多少優勢，又因為是去道歉的，還沒見到本人，她就已經開始心緒不甯、兩腿發軟了。

下了車，走出電梯，她跟着服務員往餐廳内部走。藍天白雲，陽光明媚，這是北京難得的一個好天。室内窗幾明淨，國貿的标志性建築大褲衩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

“你男朋友好帥，你們真配。”快走到座位時，服務員小姐姐飛快在她耳邊打趣了一句，等着看她害羞又自豪的模樣。然而封雪尴尬搖頭：“不是不是……”

小姐姐卻一臉不信，會心一笑，轉身離開。趙逸池在這時也看到了她，擡頭微笑道：“好久不見。”

面前的人一如初見般清隽俊朗，容光攝人，隻是從前那股銳氣沉澱了不少，看上去竟覺得溫柔可親。他眉宇間的立體感更加清晰，深黑的眼睫和精緻的唇形卻保留了恰到好處的秀氣。白襯衫剪裁合度，微微撐出了身體的輪廓，肌肉線條若隐若現。衣袖卷起在小臂處，手上的腕表在日光下反射出令人暈眩的光芒。

封雪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其實是她兩輩子第一次見到青年時期的趙逸池。她認識的那個人，隻是高中時的他。中間失去交集的那段歲月太長，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而此時僅僅是被他靜靜地注視着，就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籠罩着自己。

“好久不見。”她強迫自己作出自然的樣子，鎮定地把包放到座位上：“怎麼有空回國，還剛好在北京？”

“唔，其實我回國比較勤，前幾天剛見了林語恒。”沒有多解釋，趙逸池把菜單推到她面前，“你們的變化都不大。”

封雪胡亂翻了幾下，象征性地點了幾道菜，并沒有什麼胃口。僅僅是點菜時的幾分鐘冷場，她就已經如坐針氈，對面的目光仿佛有溫度，她的臉和手都感覺麻麻的，不敢多動。

“我很吓人嗎？”趙逸池莞爾，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出言調動氛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好像很怕我。”

封雪想，他應該并不清楚事情的起因，隻知道最近冒出一些針對他的攻擊，而他的名字又反複跟自己和梁徹聯系在一起，所以有一點大概的猜測。于是她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場鬧劇的來龍去脈，略過了她和梁徹具體的關系。

“如果是你說的這樣，那應該向我道歉的人不是你吧？”趙逸池眼睛微微眯起，“怎麼，你現在是他的代言人嗎？”

難道他真的很生氣？封雪愣住：“你說的對，我沒資格代替梁徹向你道歉。”她立刻語氣誠懇地補充道，“那我就僅代表我自己吧，我願意出面澄清謠言，把過去和現在的錯誤一起彌補了。”

看封雪一臉真摯地望向他，眼眸裡水光閃爍，如清透的玉石，純質天然。趙逸池微微晃神，面上的冷冽突然散去，他展顔一笑，如雲開見月：“我開玩笑的，封雪。其實你不用這麼抱歉，我并不在意網上的評價。倒是還沒有恭喜你，聽林語恒說，你們在一起了？”

趙逸池沒有怪她，而她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對方的反應平淡，反而顯得她小題大作，而她不知道趙逸池的這種寬容，是出于同學情誼，還是他真的天性淡薄。

面對故人，又沒有利益關系，她覺得沒必要說謊。封雪搖頭，悄聲暗示：“不是，隻是一點商業操作罷了。”

這下趙逸池倒是真的有點詫異了，他眉毛揚起：“商業操作？難道你已經下定決心，要進娛樂圈了？那……未來像這樣的事還會源源不斷地發生，你總不會要每次都道歉吧？”他嘴角勾起兩個漂亮的小括弧，明知故問。

這個問題，就有點鋒利了。

她當然不可能每次都道歉，所以他是指自己虛僞嗎？如果她确定要進娛樂行業，今天的道歉就是沒必要的。如果她不是，那她如今是在幹什麼？還搞什麼“商業操作”？

封雪隻覺得自己的僞裝一下被戳穿了。确實，她既想走這條路，又豁不出去。她還以為自己一直掩飾得很好，不知這副自欺欺人、瞻前顧後的樣子已經被他看穿。

不過他又憑什麼置喙呢？

果然他隻是表面看起來寬和，實際上那份傲慢一點沒少，而他全然不覺。他一句态度暧昧的玩笑話，卻好像當頭一盆冷水，讓她感覺比真的作揖道歉更加狼狽。

她感到太陽穴血液汩汩流過，心髒的跳動快得吓人，讓她一下忘了其他情緒。

“進娛樂圈又怎麼樣？不進又怎麼樣？”封雪歪頭一笑，她遇強則強，緊繃感煙消雲散，“做明星也是掙錢，做律師也是掙錢，對我來說沒差别。難道你以為我讀法律有什麼很高尚的目标嗎？”

她托着下巴，語氣調侃，“我們普通家庭的小孩，讀書就是為了工作，工作就是為了掙錢。唉，如果我有你的條件，一樣不會把娛樂圈放在眼裡，Y大法學院我也不是考不上。”

“那當然，我一點也不懷疑你的能力。”他接招，點頭淡笑，“隻是，如今你顯然已經志不在此了吧？既然這樣，你就更不必抱歉了。外界的評價可能對公衆人物而言很重要，對我卻并非如此。”

“真的嗎？”封雪悠悠道，“别人的看法、世俗的眼光，對你來說就一點影響也沒有？”這句話從他這樣自帶光環的人嘴裡說出來，就像一種“何不食肉糜”的發言。

“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光環，隻依靠自己的話，你能在這個世上存活嗎？”她低頭切牛扒，自然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我肯定是不行的。”

趙逸知道封雪表面上說的是自己，但其實是在說“你一定活不下來”。他懂她的意思，她一定覺得他的人生一帆風順，被财富和資源圍繞，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挫折。他不在意外界的評價，是因為這些評價往往都是豔羨和贊美，一點不和諧的雜音無足挂齒。——她哪來這麼強的偏見？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皎潔、明媚、脫俗，一如從前那般靈氣逼人。但你若以為她像外表那樣不谙世事、柔弱可欺，那就錯得離譜了。她的攻擊性就像她的美貌一樣，具有強烈的迷惑性。

一直以來，他的直覺告訴他，封雪也許對自己是有些好感的。她突然的大膽主動，她偶爾的拘謹羞澀……都是一些常見的征兆，而他見慣不怪。但她同時也敏銳而犀利，帶着一點審視，不像是把他當作意中人，而像是……

他居然想不出一個合适的答案。

趙逸池沒有正面回答，他突然意識到跟封雪已經是交淺言深了，暗惱自己總是不自覺的越界。這一次争執，又以他主動認輸結束：“抱歉，封雪。我沒有批判你的意思，更不是要對你的人生指手畫腳。不管你怎麼決定，我相信你都能做的很好。”

他舉杯示意，溫和笑道：“提前祝你未來星途璀璨。”

又是這樣，以前祝她高考加油，現在又祝她星途璀璨……不痛不癢的，誠意有多少也不知道。他中途鳴兵收金，而她一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有。

一頓飯吃完，封雪的心裡卻更亂了。她在趙逸池面前表現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宣布進娛樂圈，放棄律師職業，但其實她根本沒有想好。并且，她已經叫停了跟師弟的CP炒作。

神魂不守地回到家，封雪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但其實她一沾到床就入夢了，隻是噩夢連連。前世今生的種種交織在一起，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裡播放。

她感覺自己好像在油鍋裡被煎炒，然後端上桌，一把把鋒利锃亮的刀叉朝她襲來，她瘋狂閃避，大聲呼救，但是沒有用。再往上一看，拿着刀叉的人居然是趙逸池。他面容冷酷，笑容天真又殘忍，好像地獄裡的魔鬼，舉起刀叉，倏地往下一刺——

封雪冷汗涔涔地吓醒了。這個夢好真實，好像真的差點就被當作案闆上的肉被吃掉了。

看來潛意識裡，她真的很在乎趙逸池的想法。封雪在心裡哀求，系統啊系統，你什麼時候能再次出現，告訴我該如何選擇？又是否成功了呢？從目前來看，今生發生的事已經跟前世截然不同，她應該已經改變命運了吧？

但空氣中靜默無聲。

窗外熹光幽微，宣告黑夜的結束。嶄新的一天來臨，她仍要起身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