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笑意愈深,原本鋒利的輪廓都顯得柔和起來,臉頰在微弱的光源照射下有着象牙雕塑般光潤的質感,美好得不似凡人。
“是命運的安排。”他聲音飄忽,語氣卻笃定。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說什麼數學公式或物理定律……顧之文上前摸他的額頭,“是不是喝醉了你?這是第幾杯了?”
“怎麼可能?”趙逸池揮手拍開,“我說的是實話,隻是你不信。”
看,哪怕是至親之人,都不會相信。
還好,他已經确認,他不是孤軍作戰。
顧之文細細打量着趙逸池,感覺對方有一股說不出的變化。
從小他就是一個特别精緻秀氣的小孩,姨媽老愛給他買公主裙打扮成女生。長大一點後,輪廓多了些鋒芒,雖總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樣,但難掩傲氣。
他從不是氣質模糊中庸的那類人,給人留下的印象永遠是強烈鮮明的。你要麼愛他要麼恨他,很難有中間選項。
他也從來不會讓人擔心,做什麼都心裡有數。作為家族裡年紀最小的孩子,處事卻很有章法,跟自己相處也更像同輩朋友,而非小他快十歲的弟弟。
但前幾次見,隻覺得他沉寂了不少,眉宇間還隐隐帶着戾氣,行事變得讓人捉摸不定。
當然也不止自己一個人發現了這一點,姨夫姨母都很關心,一個忙不疊找心理醫生,一個讓他留意趙逸池在美國的近況,再趁休假回國多陪陪他。
現在看來,也許是他們多慮了。
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酒局很快就結束了,告别了顧之文,趙逸池一個人回到房間。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緊繃的神經突然放松,他感到了久違的困意,幾乎要将他壓倒。
不出意料,一夜無夢,他竟然酣睡到天明,是手機的消息将他震醒。
“趙逸池,你今天該來上班了吧?”
“你不來,我都沒早餐吃了。”一個哭臉表情,他哧笑。
“今天我想吃那個三文魚牛油果厚蛋燒三明治。”居然還開始點餐了。
于是起床,洗漱,還刮了胡子、塗了止汗露、再噴一點香水……天,以前沒意識到,原來自己出門的流程這麼繁瑣,再晚她該等餓了。放棄思考究竟該穿哪雙皮鞋,打哪條領帶,換哪顆袖扣,他随意穿上酒店幹洗熨燙好的西裝,快步向門口走去。
路過落地窗前那張角幾,那本《My Own Words》還靜靜躺在那裡,在晨光下熠熠生光,仿佛在誘惑他把它打開。而他确實着了魔一樣,第不知道多少次打開扉頁,抽出那張書簽。
一開始,他其實并沒想起這個前世被封雪輕描淡寫送出的禮物。回到G中,也有部分原因是受到老師的邀請,希望他回校跟師弟師妹分享學習經驗——哪怕他并沒參加過高考。
鳳凰花是G中的校花,操場旁有一排高大的鳳凰木,每到仲夏畢業時節便會盛開,如同一片熾熱的火燒雲。鳳凰花開意味着金榜題名,而這原本對他來說并沒有什麼意義。
對封雪而言,大概也是一樣的。趙逸池記得她跟自己說過,即便她在P大讀研,因為高考發揮失常,畢業後她一直不敢回母校。
但鳳凰花風幹後,制成薄薄一片書簽夾進這本書裡,就有了不同的寓意。
它屬于那個特定的時空,是他們的獨家秘密。
她會認出這個暗号的。當他坐在鳳凰樹下,從滿地落花中選中那一片最似曾相識的花朵時,他這樣想。
而事情的發展也如他所料,他們的關系邁進了全新的一個階段。
同盟?戰友?還是……什麼呢?趙逸池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會陷入選擇困難,居然沒法将他們清晰定義。在法律的世界裡,一切的關系都有一個名字,他和封雪也應該是這樣。
但不管怎樣,他總算脫離了杭州那時的尴尬處境。
西湖邊上,炎熱潮濕的風從湖面而來,帶着黏黏糊糊的水汽,吹得遊人都萎靡不振。少女卻素面朝天,用橫沖直撞的語言剖開内心,把冷冰冰的野心擲到他面前,砸的他暈頭轉向,隻能狼狽地守住剛剛收到的禮物。
看到她眼角挂的那滴淚時,他莫名地冒出一個念頭:原來堅冰也會化開。
她一定氣死自己了,覺得他沒有資格讓她卸下防備。
趙逸池要證明封雪是錯的,他完全有資格。
既然第一世是她主動站到自己面前,那麼這一次就輪到他吧。
他合上書頁,諸多紛亂思緒也随之暫時掩埋。臨走前,對着鏡子整了整領帶,不自覺地染上了笑意。
走吧,去給她帶早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