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暈眩感,灼熱的呼吸間萦繞着淡淡的酒氣。
過去的記憶支離破碎,隻剩光怪陸離的片段,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調濾鏡——滿地狼藉的酒廊、荒腔走闆的生日歌、詭異的劇本遊戲,還有湧上嗓子眼的惡心感。
是了,他中途下車吐了一地。明明并沒有攝入多少酒精,以他的經驗判斷遠遠達不到醉酒的程度,卻莫名進入了斷片的狀态。
代駕給他遞來一瓶水,他漱口後回到車上,意識好歹清明了一點。但緊接着過快的心跳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仿佛身上的每一根經絡都在燃燒,眼前的事物分化出無數重影,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怎麼還沒到家?……不對,車已經停了很久。還有人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軟倒在後座,整個世界都是水平倒轉的角度。不要睡,不要睡……炸開的腦電波像東倒西歪的樂譜,他強迫自己将它們重新排列組合。跟住、跟住那個音符,《查爾達什舞曲》的旋律從微弱的一線逐漸變強,他緩緩撐開了眼皮。
每一次在這個時候醒來,都隻有手指還能動。
趙逸池歎了口氣,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回到這個場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多一點點,然而俱是徒勞。
曆史不會改變,除非通過特殊手段篡改。
還是那個劇本。他強撐着意志,憑着直覺操控那部陌生的手機。緊急呼救,報警電話——該死,撥不出去。還有密碼,damn!亂按一通,果然失敗。
眼皮像是墜了千斤擔,他的鼻息愈加微弱,然而不管他再怎麼用力,都無法攫取密閉空間中更多的氧氣。快猜,快猜,别睡——手指顫抖着劃過幾個鍵,難道是今天的日期?……對了。
電話,求救,這是他唯一清晰的念頭。居然成功撥出了?他神魂俱震,奮力看向屏幕。意識和視線都一團混亂的情況下,他并不知道自己點了什麼。
Phoenix?鳳凰?這麼少見的英文名……不是,怎麼還有點眼熟,是個女生。
不會有人接的。因為電話那邊的人,也死了。
趙逸池靜靜看着那個屏幕熄滅,也帶走了黑暗中僅剩的光源。
已經好久不再回到這個夢境,這一回,他既是親曆者,又是旁觀者。除了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怖感之外,還多了無力回天的挫敗。
那個奇迹般撥通的電話,到底有什麼作用?僅僅是把兩個同時死亡的靈魂聯系在一起嗎?
還是為了給他留下一個提示,讓他好在重生後找到這個女孩?
聽起來真蠢。
但轉念想到死亡也意味着重逢,心底竟然冒出陣痛般的歡愉。他止不住地想,要是她活下來了,要是她接了那通電話,又會怎麼樣?
她會說些什麼……
“我很好奇,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光環,隻依靠自己的話,你能在這個世上存活嗎?”
“我的理想就是成為你,超過你,比你還要好,還要厲害。”
“把平安符還、給、我!”
“我們會一起走出去,一起活下去的,對嗎?”
“因為,我壓根不敢肖想你啊 。You’re just way too good for me.”
趙逸池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丫頭根本沒對他說過幾句好聽的話,竟沒有一句能入耳的。然而她随手亂彈,卻無意撥動了心弦。一時也不知道是氣她還是自己。
不知在這個夢境的結尾盤旋了多久,噩夢好像變成了美夢,竟然有點不願蘇醒,有些陶陶然欲醉非醉。
蓦地,他感到一絲異樣,仿佛被什麼東西注視着,神經末梢悚然立起,下意識警鈴大作。
有人在車窗外。
一個模模糊糊的剪影。正在看着他。
仿佛一腳踩空萬仞深淵,心髒驟停。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牽制過去,那是誰?他無比确定,這是這個夢裡第一次出現的場景,以前他從未見過。
那個黑影由遠及近,在窄小的車窗上一點一點放大,逐漸占據了整個視野。好像在觀察什麼。
是人是鬼?沒有腳步聲,沒有輪廓,隻有一種地獄般的森冷氣息,似怨似怒,亦悲亦喜,還有……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他放松身體,屏住了呼吸,在車門打開的一瞬間朝那個影子撲去,雙手狠狠鉗住那人的脖子,而黑暗中的臉籠罩着一層白霧,面目模糊,無法辨認。
不知道一股哪裡來的力氣支撐着自己,他喘着粗氣與那人在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面扭打起來。混亂中,汗水的鹹澀和血腥味夾雜在一起,那人的面容飛速變幻成一張張他見過的臉,時而嚎哭,時而狂笑,令他暴起一股無名的戾氣。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他的手勁逐漸失控,那人發出窒息的嘶吼,竟無端定格在了一張他刻意不去回想的臉上。
湛藍的瞳孔布滿血絲,突出深深凹陷的眼眶,嘴裡湧出一股一股白沫,蒼白的皮膚透出青紫色的血管,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栗,連淺金色的絨毛都立了起來——典型的白人男性面孔,金發碧眼,正處于絕望的瀕死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