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朝下望着他右手端着的奶白蓮子羹,心生一計,手往他左耳的傷疤伸過去。
他反應很快,半道便抓住了她的手,眼神随即變得淩厲,江洛橋低了頭,暗暗松了口氣。
他左手未有傷,那個人便不是他。
她接過那碗蓮子羹,單單解釋道:“我隻是見你發上沾了些紙屑。”
裴恪未言,不知信與不信。
既已給玉婆婆施了針,又試探出裴恪,江洛橋待了片刻便找了借口離開。
飯後,尤七推着裴恪去了宮城外。
夜幕之下,四方寂靜,他将輪椅滑至牆邊,一旁有一狗洞,敲了敲,便見一白毛狗探出了頭。
随後聽聞窸窸窣窣之聲,一男子聲音響起:“今日怎麼得空看我了?”
“無人看你,沾了饅頭的光罷了。”
裴恪将食盒推了進去,饅頭鑽出,一躍便躺到他懷中,蹭了蹭他的手。
牆内的沈為璋給饅頭分了吃食,一敲便見一白影鑽進,咬着尾巴吃得歡快。
他依靠在牆邊說道:“聽聞你前幾日救了安國公府二娘子。”
裴恪沒應,雙手插進衣袖中避着寒氣。
“許久未聽聞你救過誰了,盧蔺容這次能這麼快出來,莫不是沾了這位盧二娘子的光?”
裴恪在外總是忍字當先,可隻有他知道此人狠辣果決。
他自小在這冷宮中夜夜與孤魂相伴,而裴恪自腿傷後京中冷漠時常打壓,二人皆知唯雷霆手段當可立足,無良善可言。
盧蔺容原奉命看守罪犯張豫,前幾日因張豫破牢下了獄,按往常來看,怎麼說也得讓他在獄中待上大半個月,可今日便要出了,便知是裴恪手下留情了。
得他善意相待之人,唯一心上人,因而他笃定裴恪對那盧二娘子與旁人不同。
裴恪又怎會不知他腦子裡這些彎彎繞繞,隻當不懂,閉口不答。
“你若是閑着,不如多溜溜饅頭。”
“那我腦子也閑着呀。”沈為璋趴下,從狗洞中露出下颌,“你莫不是對她起了心思?”
“不會。”
夜裡的風帶了霜,裴恪面上冰涼,眸中射出寒光。
盧瑤貞此人,乃不共戴天之人,他這般想着。
“你若動了心又待如何?”
“不會。”他再次開口,甚是笃定。
沈為璋不滿意,又追問:“假設嘛,假若你真動了心呢?”
“甯可自殘,以絕此心。”
盧瑤貞萬般羞辱若能忘卻,這般不知珍重,苟活于世倒不如随江流而去。
如今留着那兄妹二人,不過是還有用處。
馬場相救之事始終沖擊着裴恪的心,是以時刻以此警醒自己。
沈為璋默了聲,隻餘饅頭吃飽了撒潑掀起一陣塵煙。
片刻後,裴恪提醒道:“你若真閑着,不如想想自個兒的事。”
“我每日在宮中虛度,能有什麼事兒?”
沈為璋是嘴硬,可硬不過片刻,末了還是輕聲問出口:“她過得好嗎?”
京中衆人皆以為裴三郎與劉氏兩情相悅,其實不然,從始至終那有情之人皆為他沈為璋。
他鮮少得出冷宮,偶然與劉氏一見鐘情卻因身份不敢相許,後有一日終于鼓起勇氣托裴恪相送信物,不料想被發現,便有了那些謠言。
裴恪沒回他的話,隻說:“你若真想她過得好,便該設法救她于水火。”
趙穆那厮是個該死的,對妻子拳腳相加,疑心已至喪心病狂,連腹中孩兒都不放過,這才送上了西天。
沈為璋卻低了頭:“她畢竟已嫁作人婦。”
“已是孤孀。”
“可我如今能做什麼呢?我如今這身份,也隻能白白看着她受苦。”他抱着頭甚是痛苦,“當初我不顧後果托你帶了信物,才讓你替我背了這麼多年的鍋,最終也無法阻止她嫁作他人。”
那劉尚書不願将女兒嫁與裴恪,鐵了心要匆忙結親,最終讓劉氏成了官場籌碼。
世人以為大郢今有三位皇子,無人記得冷宮中還有個四皇子。
他本是宮女之子,得知此事後欲求聖上賜婚,卻被禁冷宮出不得,連面都沒見上,最終隻能看着心愛之人成了他人婦。
日日夢魇纏身,終究是跨不過這道坎。
二人皆沉默了許久,裴恪也是無奈,隻勸他:“陳年舊事,需往前看。”
可沈為璋反問他:“你不也看不開嗎?”
“我想知道,你費盡心思除掉呂嚴,是為他還是為己?”
裴恪無神遠望的眸子皺縮,沈為璋若不說,他是不願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