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時來的?”
裴恪緩緩轉過身,雨後流浪狗的吠聲在耳邊驚起,他不敢看江洛橋的眼睛,目光轉而落在她沾了淤泥的鞋面上。
江洛橋平靜得出奇,沉默了半晌,才問他:“你想讓我何時來?”
他不說話,她也不再追問,手中錦盒裝有的三幅畫是她特意附送的,可眼下想必他也不稀罕其餘的,因而隻拿出了那《臘八夜宴圖》放在桌上。
“畫在這兒了,那些話,你想讓我聽到還是不想讓我聽到呢?”
“盧二娘子,不是您想的那樣……”
尤七意欲解釋,江洛橋卻突然愠怒:“你閉嘴。”
這是主仆二人第一次見江洛橋的怒意,此刻臘月的風寒不如心寒。
“第三次了,你利用我。”她擡起悲傷的眸眼,哀情溢出,“這些時日,你可有一刻是真心的?”
裴恪低頭不敢相望,他日日提醒自己,做錯事的分明是她,而他當下所為皆為懲處,可此刻他的心毫無暢快之意,反而絞痛得不能自已。
“你放心,日後我不會再煩你了,從前對你造成的傷害與困擾,我向你道歉。”
烏雲蔽日風雨複來,陰風打在門縫間嘎吱作響,江洛橋别住被吹亂的發絲,大行歉禮。
她進國公府以來,便在為盧瑤貞贖罪,可她的心也非草木,當真心被踐踏,當一切被無情揭開,恕她無法接受,惟願往後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末了,裴恪聽見她後退的腳步聲,擡起眼皮,目睹她利落地轉身而去。
他伸出手,連她的背影都抓不住。
“盧二娘子!”
尤七回望裴恪,沒有郎君之命他不敢妄動,可對方紋絲不動,不由得焦急。
“郎君!您再不追,日後就沒機會了!”
裴恪面無表情看向他:“她說得沒錯,她困擾我許久,我為何還要追她?”
尤七拍拍大腿無可奈何:“您分明動了心,為何不願承認呢?”
“出去。”
主子之命不敢不從,隻好作揖退了下去,關上門時,淩厲的風才止了聲。
連日陰雨使裴恪的腿酸痛難耐,好似千萬條蟲在骨髓中蠕動,再一點一點地食他的血肉。
他就這般發着呆,直至天色灰暗才點了明燭回到書案前,将最後一幅畫掃落在地。
随後,一掌生風,燭火正落紙堆中央,畫中的女子自下而上被火花蠶食,隻餘發上一梨花簪。
火光将桌上的《臘八夜宴圖》映得通紅,可外頭起了暴風雨,将馬車都吹得直晃,任憑江洛橋拼命将另兩幅畫護在懷中,仍是濕了畫中一角。
她将那畫攤開晾着,心中煩悶,無意理會打濕的衣裳,隻靜坐看風雨密布天下,松動的木條瓦力并着疾風升空,嘶吼着咆哮着呻吟着,足有力吞山河之勢。
多少年沒有這樣惡劣的天氣了,随後江洛橋便病了兩日,待連日的風雨停歇,青空放晴,念着雲客軒的荷花酥,便去了一趟。
此時雲客軒裡,沈延正悠哉悠哉地聽着曲兒,拿着紅梅酥的手微不可察地顫着。
小二又端了一點心上來,趁其不備手握刀柄刀刃露鋒,好在沈延警覺,立即後退躲閃,這才不緻傷了。
不過那人功夫不差,連連逼近,此前又給沈延茶中下了藥,因而很快便占據了上風。
此雅間開着禁閉門窗,外頭的人聽聞響聲卻不知何事。
“小王爺,屏息!”
語畢時,便見常煙雨破門而入,手持一凳砸了過去,趁那人躲閃之時,江洛橋手中藥粉一揮,藥效極快,瞬間便讓人軟了下來。
不過那刺客是個硬茬,應是忍着不适自窗逃去。
沈延手臂被劃了一道口子,單手撐在桌沿處,江洛橋喂了解藥才勉強恢複了神志。
光天化日之下遇刺,此人竟未放心上,拍拍衣袖讓外頭唱曲兒的别停,轉頭又是一潇灑肆意少年郎。
“真是開了眼了,盧二娘子也會救我。”
江洛橋知此人慣是沒個正形,經今日一事更是相較印象中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去關了門窗,曲音弱了些。
她開門見山:“小王爺,我救你,是想賣個人情。”
沈延輕嘬一口茶,說道:“說來聽聽。”
“我想讓你幫我,看看兵部尚書劉大人父子肘彎處有沒有一道繡球花樣的傷疤。”
當日到華淳巷謀事,江洛橋特意讓人在刀上淬了毒,此非劇毒,但三月之内留一繡球花樣傷疤不消。
她曾派人去探查過,可誰人平日裡也不輕易露肘彎,且劉晃父子甚是謹慎,自身功夫不錯家夥什也不少,更是雇二好手常伴左右,因而她的人幾次都刹羽而歸,不得不才出此下策。
沈延畢竟是明王府的小王爺,他屏退衆人,将那二人灌醉再近身查看不是難事,此事他來辦最為合适。
不過,這小王爺此刻端着,絲毫未有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之意。
“你想讓我幫你?”他盯着她邪笑,“不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