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京之後,雖然不比在邊關軍務繁忙,但是燕渠的日子依舊和清閑沾不上邊。
趁邊關暫且安定的這段時間,趙景昂把他多封了個侍郎,放六部學習去了,第一個就是兵部。
——燕渠從底層一路殺上來,排兵布陣的本事為将也許夠了,但若為帥,對朝廷對官場、對整個大梁朝的了解卻還欠缺。
多少讀書人苦讀詩書一輩子,哪怕狀元及第,最後也撈不得到這麼高的位置。
而燕渠,卻如此“輕描淡寫”地就得到了。
朝野上下物議如沸,然而皇帝态度如此,連一貫受寵的長公主都因為拒婚被禁足了,再頭鐵的言官,也不敢此時去觸黴頭。
幾日後,紫宸殿的戴奇造訪了燕府,帶來了皇帝即将在京郊的飛鸢圍場,舉行秋獵的消息。
“恭喜将軍了,此次秋獵伴駕的名單裡,您可是陛下欽點要放在第一個的呢。”
戴奇一面說着,一面又示意身後的小太監上前,封上一把弓。
“這是陛下特賜給将軍的角弓,另有羽箭四十支,到時,陛下也期盼在圍場上,見得将軍的過人風姿。”
燕渠恭謹地謝了恩,随後親手接過。
禦賜的東西,品質自然不會差,弓弦油潤、箭镞鋒利。
武将哪有不愛精兵的?燕渠也難以免俗,拿在手上多把玩了一會兒。
戴奇看了不免咂舌。
這角弓沉重,他來的路上自己都掂過了,小太監拿着的時候也費力,可到這位燕将軍手上,竟似個玩具一般輕巧,他的膂力,可真是不一般地驚人。
戴奇頓了頓,才道:“圍獵之期定在了本月十九,還請将軍好生準備,老奴先告退了。”
燕渠見狀,忽然挑了挑鋒利的眉梢,問道:“不知此番秋獵……長公主殿下可會參與?”
“那是自然。”戴奇笑道:“從先帝在時,每年秋獵,長公主殿下就都沒有缺席過。此番太後娘娘已經消氣了,解了長公主的禁足,老奴一會兒就去公主府上,傳這個消息呢。”
見燕渠神色微動,沒有打斷他的話的意思,已經在宮闱裡混成精的戴奇了然,有意無意地繼續道:“将軍從前在邊關,對京城情況有所不知。咱們這位長公主殿下,她的騎射功夫,那可是一等一的厲害。”
“當年那麼多皇子公主,隻有……隻有,呃,隻有從前的齊王,能在騎射上壓她一頭。”
齊王的身份敏感,戴奇也就輕輕帶過了一下,轉而繼續吹捧趙明臻:“長公主當年在秋獵時,獨自一人進山,打了三匹鹿回來。先帝引以為豪,特賜‘定國’二字作為封号。”
“怪不得……”燕渠若有所思道:“尋常公主都是以封地作為封号,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淵源。”
戴奇看出來他沒有盡信,不過還是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又道:“等将軍見過長公主馬背上的風采之後,會相信老奴,所言非虛的。”
——
離開燕府後,戴奇又來到了長公主府。
聽到他說,她禁足已解的時候,趙明臻的表情也依舊淡淡的。
“辛苦戴公公跑這一趟。”
趙明臻說着,從一旁丫鬟拿着的荷包裡抓了一把金瓜子,就要往戴奇手裡放。
戴奇是紫宸殿侍奉皇帝的,從趙景昂還是太子時就伺候在他身邊,與趙明臻也熟悉得很。
這種比較親近的關系,一般是不會收賞錢的。
像剛剛在燕府,戴奇就沒收親兵塞的錢,因為他已經把燕渠看成了長公主的驸馬,關系劃到親厚那一撥了。
但按這位長公主的作風,她給的賞若不收,她反而是要不高興的。
于是戴奇滿臉堆笑地收下了,然後道:“謝長公主賞——月底就又是秋獵的時候了,陛下今年的意思是,要大辦一場,到時公主也正好,散一散心。”
趙景昂登基的前兩年,朝政一直都不算安定,在這種時候,皇帝離開京城,哪怕隻是去京郊的皇家圍場,其實都是一件有些風險的事情。
但到了今年,一邊是齊王黨留下的釘子被一點點拔除了,一邊是他一手提拔的燕渠,替他收複了先帝在時都未曾收複的失地。趙景昂自然龍顔大悅,決定趁此機會,好好地大辦一場。
趙明臻心裡冷笑一聲。
怪不得她明明還沒在婚事上松口,就願意放她這一馬了。
果然是因為秋獵。
她身為天子胞姐,當朝長公主,這樣的場合若都不出現,實在是鬧得太不好看。
不過,趙明臻面上不顯,甚至還擡起了唇角,露出了一點禮節性的淺笑。
“本宮知道了。勞煩公公回去複命時帶個話,就說我……晚些就進宮,去找母後謝恩。”
戴奇聞言一愣,竟是下意識道:“謝恩?謝什麼恩?”
趙明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母後寬恕了我的罪過,解了我的禁足,于情于理,我不該親自進宮謝恩嗎?”
道理其實是這麼個道理,對于上位者而言,規勸的罰同樣是一種賞,但是這件事情發生在這位一貫跋扈的長公主身上,就顯得實在有點詭異了,以至于圓滑如戴奇,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随即道:“殿下哪來的罪過呢?太後娘娘也是疼惜您,才會稍加規勸。老奴回去之後,會去知會壽康宮的。”
見趙明臻态度松動,似乎對賜婚之事不再像之前那般大開大合地抗拒,戴奇也忍不住多嘴了幾句:“方才老奴在燕府傳旨,燕将軍他……”
趙明臻掀起眼簾,擡着黑沉沉的眼珠看他,也不說話。
戴奇又有點兒拿不準她這個态度是想聽還是不想聽了,不過話已出口,他還是繼續道:“燕将軍此番秋獵,也會伴駕随行。”
“知曉陛下的安排之後,燕将軍并未問及旁的事宜,隻問了長公主您,是否解除了禁足,又是否也會赴這次的秋獵。”
聞言,趙明臻的唇角竟真的泛起了笑來。
她低下頭,聲音卻不辨喜怒:“本宮知道了。越铮,請戴公公回去。”
戴奇走後,碧瑛看着倒是挺高興的,同趙明臻道:“殿下,太後娘娘到底是不忍苛責,您瞧,這不就借着秋獵的名頭,把前面的禁足解了。”
其實也就是口頭上的禁足,并未真的派人看管,長公主府的一切也都如常。與其說是懲罰,倒更像是徐太後也有點和女兒怄氣了。
趙明臻的臉上依舊不見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