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監監正仔仔細細算過了,這是今年最好的日子,于出降再合适不過。”
他這語氣分明就是自問自答。趙明臻皺了皺眉,幾欲站起,最後還是努力平靜地道:“時間上,會否太倉促了?我既是當朝長公主,婚儀若太倉促,不也是丢了陛下的臉面嗎?”
她居然也是會旁敲側擊着講話的?
燕渠有些驚訝,不由看了趙明臻一眼。
趙景昂倒是沒想太多,聽到趙明臻的顧慮後,他立刻就打了包票,承諾道:“皇姐放心,你的婚事,無論如何都不會草草了事。朕已命工匠,加急籌備昏禮的各項事宜,像嫁衣等,太後也早已為你備下,不會倉促趕制。”
趙明臻擡了擡眼,驚道:“母後什麼時候給我準備的嫁衣,我怎麼不知道?”
“兩年以前吧,朕剛登基那會兒,母後就找了最好的繡娘。”趙景昂輕咳一聲,道:“總之,阿姐放心就好了。朕絕不會在這些方面虧待你。”
趙明臻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末了還是把它吞了下去。
算了,趙景昂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這些事情上,他倒沒必要虧待她。
反正讓底下人加急趕工,也隻是他這個皇帝一句話的事情。
趙明臻于是沒話說了,轉頭看向燕渠道:“不知燕将軍,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姐弟倆說話的時候,氛圍明明是尴尬的,偏生又有一種外人都插不進話的微妙。
燕渠察覺得出自己的多餘,一直沉默着沒說話,卻不想趙明臻會突然朝他抛出問題。
隻是,他不知趙明臻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是随口一句,還是說,想借機讓他開口,把婚期推一推。
于是燕渠挑了挑眉,朝她回看過去。
趙明臻覺得奇怪,沒明白他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上首的趙景昂卻把兩人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見狀,哈哈大笑道:“朕原還擔心,是在亂點鴛鴦譜,這下看來,倒是朕多慮了。”
這個腦補能力,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強,趙明臻的嘴角控制不出地抽了抽。
她還是試圖分辨了一下:“我隻是覺得,成婚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
人心裡一旦有了一個影子,再看什麼都會覺得像它。
也許之前趙景昂還對趙明臻突然轉變心意有着微妙的懷疑,但此時此刻,見她嘴硬,反倒更相信了有關男情女愛的傳言。
畢竟以他這個皇姐的性格來看,哪怕真喜歡了誰,恐怕也不會大大方方地承認,能有這樣一句不算關心的問詢,已經很不容易了。
“時間上,朕已經問過燕卿了。”趙景昂看向燕渠,如釋重負般道:“還有燕卿的家人,朕也吩咐了下去,讓沿途的官員注意接洽。”
燕渠起身,平靜地謝了恩。
婚期敲下來,就沒什麼大事了,趙明臻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擡頭看向趙景昂,道:“既是家事,我還有一些關起門的話,想問陛下。”
燕渠本也還沒坐下,見狀,順勢道:“那臣先告退了。”
趙景昂擡了擡手,又示意殿内其他的宮人也退下了。
偌大的宮殿内,這會兒便隻剩下了姐弟二人。
這會兒四目相對,兩個人大概都想到了那天在紫宸殿的不歡而散。
趙景昂努力尋找話題,調侃般道:“聽梓童說,阿姐你答允了這樁婚事後,朕還有些不可置信。”
趙明臻終于沒忍住,挑眉質問他道:“先前巴不得我出降,巴不得我去替你籠絡功臣,現下我答應了,你又開始做好人了?”
聽到她熟悉的陰陽怪氣,趙景昂卻是松了一口氣,道:“阿姐哪裡話,朕若真的全然不顧你的意願,那就……總之,朕和母後,确實也擔心你的婚事。”
“燕渠,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有本事,目前又絕對忠誠可靠。再說句不中聽的,以他武将的身份,哪裡起戰事了就要出征,一去就是幾年幾月,不影響阿姐在公主府過自己的日子。”
這樣編排功臣,缺德的同時,其實也有些涼薄。
然而趙景昂還是這樣說了。
也許這些真的是他掏心窩子的話,也許這些,是他告訴自己的、可以不對趙明臻太過愧疚的理由。
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彼此肚子裡的蛔蟲,趙明臻猜不到他心裡那麼多彎彎繞繞,卻還是忍不住嗆他:“光說對我的好處,對你的江山你的朝局,就沒好處了?”
趙景昂倒也不惱,反還笑笑,道:“你我姐弟,還有母後,本就是一體的,不是嗎?”
趙明臻知道,從實際利益出發,的确如此——
趙景昂若坐不穩這個皇位,那她這個長公主也沒有好日子過。她最應該盼着他這個皇帝千年萬年,最好做成個王八,然後在她死了之後才閉眼。
可若以感情來考量的話,她有點難過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相信,已是皇帝的趙景昂說的這些話了。
她移開目光,試着平複心情後,繼續道:“我不是平白答應的,之前在母後那裡,我提出了兩個要求。”
“母後答應了第一個,可第二個,她的意思是,要我征求你的允準。”
趙景昂滿口應下:“該有的封賞,一個也少不了阿姐的。朕再走私庫,把能置辦不能置辦的都辦齊全。”
皇帝開了金口說要開私庫,那就不是添一點點東西了。
一向愛财的趙明臻臉上,卻看不出有多高興。
她擡着黑沉沉的眼珠,看着趙景昂的眼睛。
趙景昂察覺了她的注視,原本輕松和煦的神色,也漸漸沉了下來。
“你說。”他一字一頓地道:“阿姐你說,隻要朕做得到。”
良久的對視後,趙明臻先一步偏開了視線,聲音沉靜而堅決。
“我隻想要一道聖旨。”
皇帝賜婚,本沒有分開的道理,若真要分開,也隻能是皇帝——下旨和離。
來日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不論是趙景昂、燕渠,又或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