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姿态和動作,好像在招呼過路的小狗。
可等燕渠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腳下的步子,已經不自覺朝她靠了過去。
天邊,半輪弦月正高懸于空,淡如白水的月光灑落在她烏黑的發髻上,仿若一層柔曼的輕紗。
她的輪廓,在不甚明亮的光線裡被模糊、被隐沒,若非她身上還氤氲着一點茱萸酒的辛辣氣息,幾乎像是神女下凡。
燕渠垂下鋒利的眉眼,盯着視野邊緣那抹華麗的裙裾,問:“殿下想說什麼?”
趙明臻似乎不滿足于這個距離,又上前了兩步,才在他面前昂起頭來。
她輕聲開口,吐氣如蘭:“燕将軍知道,我們下一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嗎?”
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燕渠的指尖,卻忽然像被針刺了一般,發麻、發癢。
他在袖底将指尖攥入掌心,一字一頓地答:“廿九那天,臣自是會與公主相見。”
九月廿九,聖旨落定的婚期。
趙明臻垂着眼,唇角輕擡,似乎是在笑,削蔥似的手指,忽然往面前山一般的男人肩膀上搭了一搭。
“嗯。”她的聲音很輕,也說不上鄭重:“那個時候,你我就是夫妻了。”
在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這件事情上,兩人雖未言明,但卻達成了驚人的默契。
正式賜婚的旨意降下後,燕渠也未再和她在私底下見過面。
隻是……
燕渠擡起黑白分明的眼珠,若有所思地看向近在咫尺的趙明臻。
從在紫宸殿公然拒婚開始,直到現在,她與他相見的每一面,都是有意圖、有目的的。
那麼現在,她突然提起婚事,又是為了什麼?
燕渠一向直來直往,便是在戰場上也如此——相比迂回繞後,他更喜歡正面阻擊,奉行的準則,從來都是一力降十會。
他直接開口:“長公主想說什麼?總不是與臣來調情的。”
“我想說什麼?”趙明臻複述了一遍他的話,忽然吃吃地笑了兩聲:“本宮隻是想提醒将軍,莫要把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她的表情輕松,若叫不知情的人瞧見了,也許還能讀出一絲似是而非的嬌羞。
可話的尾音,卻是一點點沉了下來,帶着敲打的意味。
聞言,燕渠輕哂一聲,說不上是失望、還是理所應當,隻道:“長公主且放心,燕某不曾忘記,你我這場親事,是因何而成。”
是無可奈何、互相利用,唯獨不是兩情相悅。
“你我”二字從這人嘴裡說出來,沒有一絲暧昧的意味,反倒是硬邦邦的。
趙明臻聽了卻滿意得很,甚至還擡了擡下巴:“你沒忘就好。這樁婚事已是勢在必成,本宮不希望,有任何人來破壞它。”
月光下,燕渠淺麥色的皮膚被照得微冷,眼神更是凜冽:“那長公主今日耳提面命,是想要臣做些什麼?”
“燕将軍是聰明人,本宮喜歡和聰明人說話。”趙明臻挑了挑眉,道:“北境十三城的軍政大權,皇帝還在琢磨着要怎麼分割。但戰線缺人,一旦狄人那邊再有些風吹草動,你遲早還是會被委派回去的。”
“本宮手底下,也有些可堪大用的人……”她頓了頓,在黑夜裡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反應:“到時候,就拜托燕将軍了。”
月色映在燕渠漆黑的眼瞳裡,恰如劍鋒之上,一閃而過的寒芒。
他注視着趙明臻,說話時嗓音低沉:“不知殿下,此舉意欲何為呢?”
在來到京城之前,他聽說過有關趙明臻的很多傳聞,但是卻唯獨沒有聽說過,她有好弄權勢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