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裡漸漸變涼,徐複垂頭看着那滴淚,不禁在心裡想,這沈蓼是她們六十幾個裡,過得最像人的一個,真是......讓人嫉妒。
“福福!下來吃飯了——”
記憶裡的呼喚聲與王震球的聲音重合,徐複目光一滞,下床走到樓梯邊,扒着欄杆向下望,就看見王震球圍着小了不少的圍裙,聽見動靜擡頭與徐複對上眼神,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做了苦瓜炒蛋,你的最愛。”
看着那張笑得燦爛的漂亮臉蛋,徐複突然想起了從前,他還是小小球的時候,會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盤菜,從門縫裡探出個小腦袋,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複——她突然不那麼嫉妒沈蓼了。
那間屋子裡濃重的血腥味,終于被飯菜香味蓋過,徐複突然想起來,在她的心髒開始第一次跳動的時候,聽見的第一句話,是沈蓼的遺言。
“有很多事、很多人,比長生更重要,可我明白得太晚了。”那聲音虛弱至極,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風消散,可卻又那樣堅定,“真希望你能明白。”
可六十二号不明白,于是當阿英問她打算叫什麼名字的時候,她想了想,輕聲回答:“徐複。”
為了尋找長生不老藥,徐福漂洋過海、下落不明,她就借他的姓氏,聊表心中志向。
“那你不如直接叫徐福呢?”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一臉老道,看着違和感十足,開口調侃。
“沈蓼說,她不那麼想長生了。”徐複活動着手指,站在被木闆釘死的的窗戶旁,陽光從形狀不一的縫隙裡透進來,灑在她的側臉上,生疏地發出聲音,“我想再過一遍她的人生,我想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打敗百年執念。”
于是徐複照貓畫虎,住到了陽光充足的地方,研究着沈蓼留下的資料,也順便在路邊撿了個孩子。可研究了十幾年,她還是不明白,不止一次地和阿英抱怨,為什麼傳輸記憶的同時,不能也完成通感。
隻有最初的你,才擁有那種東西,你要去學。這是阿英的回答。
徐複覺得好難啊,就像解數學題,她們六十幾個,直到沈蓼才勉強在試卷上寫了個‘解’字。
沈蓼‘嘎巴’一下撂挑子了,輪到徐複,她隻能幹瞪着那個解字,頂多在後面抄一遍題幹條件。
可如今,徐複好像有點明白了——沈逸總覺得沈蓼是自己的一切,把漂亮姐姐當做神一樣供着,也當做家人一樣愛着;而沈逸于沈蓼而言,更是上天的贈禮,珍貴且無可替代。
徐複飄忽的視線重新聚焦,落在轉身去盛飯的王震球身上,頂着莫名其妙再次冒頭的疼痛,艱難地運轉大腦,終于在禮物和王震球中間畫了等号。
就在這個瞬間,劇痛退回不知在哪的黑暗裡,不再作祟。與此相反,有陌生的、屬于另外一個人的靈魂碎片湧進了她的大腦。
有覺得有趣,于是三言兩語拐了小孩兒的沈蓼;有匆匆撕了紙條,生怕自己會舍不得離開的沈蓼;也有滿懷愛意、為小沈逸掖好被角的沈蓼。
徐複和沈蓼在這一刻,終于徹底融為了一個人。
随之而來的,是綿長、細碎的悲傷,潮濕地攀附在她的喉管、心髒、四肢。
原來是融合。徐複下意識想要掏出手機,告訴阿英這個新發現,手指卻停在了撥号鍵上。
是沈蓼殘留的不舍和後悔,像一隻虛無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溫柔而堅決地阻止了徐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