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他?”夏衍一個趔趄彈回,“是不是你親戚?”
“别胡說。”邱茗冷臉。
他注意到,在酒席間書錦懷總有意無意盯着自己,讓他有些不舒服。
然而,是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他不記得有和名人雅士存在過交集,也不記得自己認識名叫書錦懷的人。
可能是意識到行為過于冒失,書錦懷忙後撤一步作揖。
“在下失言,隻是公子長得太像在下一位故人,一時沖動,錯認了,還情公子不要介意。”
“怎會,大人思人心切,若有幾分相似便是在下榮幸,” 邱茗也向人躬身,“久仰大人盛名,還請允許在下尊稱一聲先生。”
“先生?”書錦懷眼底一瞬恍然,很快笑道,“不過是古琴上略有琢磨,嘈嘈雜音而已,隻夠閑時取樂,登不了大雅之堂。”
“先生切勿自謙,”邱茗道,“淮州五賢所作曲譜、詩詞,在上京的侯爵公子可都求破了頭,先生那曲《落梅思》被編排成舞,在宮内演奏,當今聖上對此稱贊有加,想來,先生的才名怎會是虛的。”
“不必理會那群人,”夏衍遞出一壺酒,“《落梅思》我聽過,京城街頭巷尾傳唱甚廣,先生不愧琴賢名号,相交一場就算見過,來,小爺請你。”
“閑散之人隻會起無所謂的名号,隻是傳唱如此廣倒是誤解了曲中的意思。”書錦懷歎言,不知為何生出一絲傷感,本想謝絕好意,可招架不住對方直接塞在手裡,隻有道謝。
而後恭敬道:“難道二位是從上京來的?在下實在失禮,還未問過二位公子姓名。”
兩人還未開口,身後叫喊聲響起。
“你磨蹭什麼!還不快滾過來!”周成餘大罵,跟着旁人開始指指點點。
書錦懷無奈回應,隻得作别後匆匆離去。
望着人遠去的背影,邱茗心裡隐隐不安。
“你記得他嗎?”
“不記得。”邱茗沉默了會,忽然意識到這個突然的問題過于走進内心了,随即習慣性豎起了防備。
“即使是朝廷地方官,傳出去的名聲也不過是江湖人士,我可不認識這樣一群人。”
“啧,你怎麼就不會坦率一點?”夏衍無可奈何,傾下身,隻能聽見彼此說話的聲音。
“江州舊事,你不必防着我,當年出事的時候,我雖在京中,但那群人傳來的話我是不信的,江州刺史參與逆黨謀反,他們沒見過你爹,哪來的臉說出這種話。”
邱茗定在原地,心頭揪起,早春的寒意直逼而來,指尖止不住發顫。
江州舊事,他連宋子期都未曾提起過詳情,更準确地說,他不知該怎麼提。
單憑一句僅靠模糊記憶的證言,能信服多少人?
朝中形勢變化僅在瞬息間,有時候邱茗自己都會猶豫,父親是不是真的不曾參與過造反,畢竟,江州城外的事,他從未親眼見到。更有時,他會擔心,父親是不是有不好開口的事瞞着他,畢竟十年前的邱茗隻是個小孩,黨争站位,家中大人斷不會和一涉世未深的孩童談論一二。
邱茗記得自己醒來的那一天,黑暗狹小的四壁,腐臭的氣息包裹。
驚恐之餘,他踏步徒手扒開破碎的棺椁,混着殘肢皮肉,拖泥帶血爬出亂葬崗。
雪落江陵,跪坐于此,蒼茫天地間再無一絲生氣。
仰望長空皓月三萬裡夜色,血影斑駁,俯瞰孤風蒲葦八千尺荒丘,枯草叢生。
守着不能被稱作墳的地方足足三日才起身離開,大雪凍得他幾乎失去知覺,下山就聽聞父親謀反失敗畏罪自戕,首級被懸在江州城外數日。
江陵那場雪下得太久,曾經的一切痕迹被雪掩蓋地無影無蹤。
再想追尋,也不知從何談起了。
夏衍等了會見人沒反應,擺手道,“算了,不想說,我不逼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來找我,小爺有的是時間。”
說罷,沒事人似的手指旋着酒壇往外走,沒幾步忽而回過身,抛來一樣東西。
邱茗接住,才回過神看去,精巧的酥油紙包,裡面包着什麼。
聞味道,好像是糕點?
“進城的時候,見你盯着這玩意許久,正巧這裡也有賣,順手買了。”
邱茗一愣,攤開來,紙包裡是切得碼放整齊的桂花糕,米白軟糯的糕體上點了幾顆桂花的花碎,聞着濃郁,清雅。
“是這個吧?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歡。”夏衍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