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期并攏兩指搭在脈上,指腹下細微的跳動一輪沉過一輪,緊皺眉頭收了手,恨不得給床上人薅起來揍一頓,強壓下上湧的怒火,問。
“犯多久了?”
“不久……你來之前。”邱茗扶在床沿咳得四肢發軟,耷拉着眼皮根本擡不起來,暈暈乎乎倒回床榻,胸腔如萬箭鑽心,沙啞出了聲,“我沒想到這麼嚴重。”
“祖宗!那是你命大,明明見不得打打殺殺還硬往裡湊,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嗎!七日回,這麼重的毒藥為什麼不第一時間通知我!為什麼要一個人扛!”
“我拿不準華師醉是故意的還是在騙我,”蒼白的嘴角無力地擡起笑意,“還好,我賭對了,若選擇先去太醫署找你,恐怕會來不及的……隻是,這次行動害他失去了部下,夏衍,怕是要怪我了。”
“你還有空擔心别人?”
宋子期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破口大罵被邱茗又一陣咳嗽堵了回去,見人喘不上氣,吓得什麼話都忘了,忙取出針匣,拍打手臂,對準列缺穴紮了一針。
今日午後,他聽太醫署的同僚議論刑部有羽林軍暈倒,心感大事不妙,果不其然,趕到邱茗家的時候,發現人剛從帥府回來,被自家小徒弟抱着哭得稀裡嘩啦,而懷嬰已經不起作用了。
“長期服用一種藥,藥效會去得很快,如此下去将徹底喪失效果,邱月落,你最近到底用了幾次?”
冰涼的針尖刺穿皮肉,周圍明顯酸澀發漲,一針下去人安靜不少,邱茗一口氣順過肺,整個上半身幾乎失去知覺,任由宋子期擺弄,垂眼笑了笑,“不記得了,應該沒幾次……”
“你真的,不怕死。”宋子期咬牙切齒道,嘭一下重重合上藥箱,“施針隻能暫時壓,我回太醫署制點藥,這兩天你給我老老實實躺着!再讓我發現到處跑,小心打斷你的腿!”
邱茗聽得頭疼,躲進被子不說話,床邊的大夫也罵夠了,多說兩句舍不得,總不能真撂下人不管,大手一揮,沖門口喊。
“常安!”
“在!”小常安蹲在屋外時刻準備端茶送藥,聽聞召喚,蹭一聲蹿了出來,眼角挂着淚痕,“師父有何吩咐?”
“看好他,别給我整幺蛾子,還有,”宋子期想了想,覺得有必要交代,“最近外邊發生的事多,别讓他胡思亂想,也别讓他動氣,訪客問病的,能拒則拒吧,情緒起伏不益靜養。”
“好!”
“答得響亮,能做到嗎!”一巴掌不輕不重拍下。
“能!”常安捂着腦袋瞪大了眼,嚷道,“師父說的,一定照做。”
宋子期胡亂拍了小孩的肩膀,心裡感歎要是屋裡那個有這麼聽話就好了,不然不至于舊疾拖了這麼些年也沒見好。
“哎,師父,要是黑煤球來,能讓少君見嗎?”
黑煤球是常安私底下給夏衍起的诨名,說因為這人成天黑衣、黑鳥、黑侍從,和爐子裡的煤球似的,邱茗覺着有趣便沒攔,倒是容風像被魚刺卡了喉嚨,一副有話憋不出的表情。
一聽這人,宋子期的火氣直沖顱頂,捶胸頓足嚷得比小孩音量還高,“他要是想見就見!他娘的老子不管了!”
不遠處叮叮咣咣一通雜聲,邱茗扯被子捂上耳朵不想聽,閉上眼有一覺沒一覺睡着。昏昏沉沉中,他夢見了兒時江陵春景,沈繁拉起他的手,抱上駿馬,他的先生追在後面喊他們,寒風吹過,所有的溫暖消失殆盡,漫天飛雪讓他的心如墜冰窟。
迷人的芳香不見了,四周開滿的鮮花枯萎、凋落,被雪覆蓋,滴上了鮮紅色。
濃重的血腥味浮現,潮濕陰冷的監獄下,他張望着四周茫然失神。铮一聲驚覺,眼前滿臉皺紋的老人雙手纏着鎖鍊,滿眼血絲,惡狠狠地盯着他。
“你殺了她,你這個畜生,連孩子都不放過……”
“我沒有……”
邱茗心跳驟停,後退半步,突然一把劍握在手中,再擡眼,老人跪倒在牢裡,額角創出了巨大的窟窿,血止不住得往外冒,流過了木栅欄,蔓延到腳邊。
那張血肉模糊的老臉逐漸年輕,掩去了皺紋,變成了季常林。
季常林臉色發白,無神得像具死屍,揪起他的衣領,言語冰寒,“為什麼殺我爺爺?你把爺爺和妹妹還給我,把我的家人還給我……”
“還給我!”
不要!
“少君!”
邱茗猛然睜開眼,手腳冰涼,大口喘着氣,定睛看去,床邊的小孩淚眼婆娑,手快把他的袖子揉爛了。
“常安?”邱茗緩緩歎了聲,蹭着床背坐起身,胸口的亵衣微濕,“我睡了多久?”
“兩個時辰,吃點東西再睡吧,師父說您要多休息。”常安替人拉了被子,“我買了枸杞和紅棗,少君不愛喝粥,不如我們晚上煮銀耳羹?”
“我不想吃……”咳了一天,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他什麼也吃不下,見小孩委屈地仰着臉,話講一半隻得改口,“好,幫我燒壺水吧。”
小孩心滿意足跑開,到門口時眼睛一亮。
“少君,你看誰來了。”
邱茗望着帳幔出神,風過間忽然聞到了霜寒的味道,來的人身披戰甲帶着夜的星光,徑直走到面前,隻是臉黑得吓人。
“你怎麼來了?”邱茗隐隐察覺有異,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夏衍,可看到人平安無恙,心也寬了下來,“路勇的事怎麼樣?”
“你有什麼解釋?”夏衍語氣如冰。
邱茗心一沉,垂下雙眸,歎氣說:“抱歉,是我的疏忽,行動後我應該派人盯着他,是我不對。”
“這是你的答複?為了籌謀,我的兄弟,那些人的性命,在你眼裡就這麼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