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茗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人的目光厭惡又鄙夷。
如此不留情面,夏衍此番來是問罪的。春獵的時候發生了太多事,一時間他也無法顧慮周全。盡管在懷疑華師醉的當日便出手幹預,不想還是晚了一步。這件事上他确實有錯在先,不怪人生氣。
路勇他見的次數不多,但一大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還不能把詳細原因宣之天下,他很難過,也很不忍。
沙場上的将士不該死在肮髒的權利鬥争中,于家于國,都是莫大的悲哀。
緊抓了被角,“我已經想辦法安頓了他的家人,我盡力了,你還想要我怎樣?”
“他的死,你是算計好的嗎?邱茗,内衛的手段,還有什麼我沒見過?你的部下構陷太子,陷害羽林軍,還想僞裝成意外?行書院内衛膽子不小啊!”
“夏衍,可以了!”一聲聲内衛刺得心痛,他強按胸口,抵上人銳利的目光,“扶太子正位,很多事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你想給他報仇隻能先忍。”
“你叫我忍?将帥門下容不得卑劣手段。”夏衍一拳砸在桌上,“我能縱你設計太子,但是僭越底線的事,我忍不了!将士們在外征戰,不是你們謀私利的棋子。”
“我謀什麼私利了?讓太子厚待于我,還是讓你可憐我?”
“你自己心裡清楚!”夏衍咬牙,“我信你,才毫無保留傾之全部,但你太不把人命當回事了。”
“那你想做什麼?殺了我,還是找皇帝問行書院的罪?”邱茗渾身發抖,虛弱的氣息中橫了嘴角,“敢明目張膽挑釁皇帝私設内閣,夏衍,太子的日子可要走到頭來,到時候,你的命也保不了。”
“我的命?那我且來問問你,我的命是怎麼回事。”夏衍冷笑一聲,“你給我下來。”
“做什麼?”
“下來!”
夏衍盛怒下抓住人的胳膊猛地一拉,邱茗沒防備,直接被拽下床,重重摔地上連咳了好幾下。
他氣夏衍看不清局勢,更想沒得夏衍會這麼對他,睫毛顫栗,緊攥領口反支手腕掙紮起身,眼眶發澀,難以置信看向眼前人。
“夏愁眠,你發什麼瘋……”
“我的命需要你救?我甯願站着被毒死也斷不會受你卑劣的施舍,”夏衍居高臨下盯着他,手指莫名一抽,言語發狠,“造千秋雪的人血是怎麼來的?”
邱茗心裡咯噔一聲,原來夏衍還是知道了。
千秋雪,雪與血音似,能解百毒,是香藥奇品,但裡面的一味原料需要大量的人血,可以說制法極其殘忍,因此才被入了朝廷禁香之列。
咽下血沫,側目閃避,“這和你無關。”
夏衍嘴唇發顫,用死人的血造的香被自己吃下,腥鹹的滋味在口中久久不散,胃中一陣翻江倒海惡心到想吐,憤然道:“為了解我的毒造禁香,邱茗,你究竟殺了多少人。”
“你說什麼?”邱茗錯愕擡眼,猶如驚雷炸響,震得他耳邊發嗡,瘋了般摸尋床沿,撐了兩次沒撐起來,萬縷墨發落下,殷紅溢出嘴角,即落寞又狼狽,恍然間笑出了聲。
他的心好疼,比亂箭穿心還疼,疼得直不起身,疼得他想去死。
“你問我的罪,是覺得我殺了人?”
“難道不是嗎!”夏衍臉色更沉一分,怒斥道,“陸崇文和路勇,他們死後被放幹了血,是不是你幹的!”
“夏愁眠!!”邱茗用盡全部氣力,一聲過後癱軟下去,血散在唇邊豔得詭異,“我好歹救你一命,你就這麼想我?你們認定了内衛嗜血成性,認定了我和他們一樣,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招惹我!”
死寂般的雙目閃過微光,蒼白幹薄的唇顫抖,“夏衍,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氣頭上的人心髒被大力擰了一把,垂在兩側的手收緊。夏衍被問得失語,方才那一下子,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那人臉色那麼差,身子那麼弱,自己怎麼就動手了?怎麼能動手?
恍然如大夢初醒,剛想蹲下查看情況,被一聲驚呼打斷。
“少君!您不能坐地上!”常安跑過來攙起人往床上送,小聲說,“外頭有個沒胡子的老爺爺來了,說。”
小孩緊鎖眉頭不敢講,不等他出口,挽着拂塵的大太監便輕步邁入了屋内,對跪坐在地上的人和一旁怒氣滿滿的人行了禮,尖着嗓子對邱茗道。
“副史大人,老奴知道大人正在養病中,本不想打擾,可事發突然,不得不來。”
邱茗早失了耐心,喘着氣,煩躁回了句。
“何事?”
“大人,您對老奴出氣也不頂用啊,”李公公笑得饒有意味,“昨日西蜀到的新茶分給了太子和韶華殿下,本想嘗個鮮,誰想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女粗心,用錯了茶杯誤食,當場暴斃身亡,陛下有令,有人妄圖危及太子性命,去過東宮的人必須嚴厲徹查,不得含糊。”
聽着老太監陳詞,兩人同時擡眼,詫異和震驚不言而喻。
“你亂講!”常安焦急地護在人身前,“我家少君才不會害人!”
可邱茗一胳膊推開他,目光陰冷,“常安,東宮出事,不得妄言。”
夏衍上前一步,“李大人,太子殿下險些中毒,此事是否交于刑部發配較為合适,殿下剛解禁足,這兩日來往東宮的人想必不少。”
“哎呦喂,夏将軍會錯意了,”李公公細聲道,“若無聖上和刑部的谕旨,老奴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登副史大人家的門,您方才說的刑部和大理寺都查過了,旁人并無異樣,老奴且就個傳話的,隻能先委屈副史大人了。”
說着,雪白的浮沉揮動,掃過手肘,眉眼深沉。
“副史大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