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這小郎君,上下嘴皮子一碰,怕能迸出花來。
難怪四處坑蒙拐騙騙吃騙喝。
奚融倒似寬解愉悅很多,唇角一勾,道:“小郎君說的不錯,他該罰。”
一面讓姜誠自己罰酒,一面擡臂握起酒壇,将二人的酒碗滿上,道:“今日聽小郎君一言,令我豁然開朗,受益良多。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與小郎君一見如故,今夜——”
“今夜,咱們就痛飲一場,不醉不歸!”
顧容笑吟吟接道。
語罷,先端起酒碗,飲了一大口。
感歎:“好酒!”
年輕郎君生着一雙極漂亮的眸,笑時眼尾輕挑,讓人聯想到簌簌綻開的桃花。
奚融挑眉:“小郎君酒量很好?”
“自然!”
顧容廣袖舒卷,一臉豪氣。
“如此良辰,如此美景,還有兄台這樣好的‘他鄉知己’對飲,若不盡興而飲,豈不辜負上天美意。”
“我先敬兄台一碗,就祝兄台疾病早消,如願以償!”
……
一刻後,姜誠看着不過隻喝了小半壇酒,就醉倒在案上的少年,一言難盡道:“這小郎君,還真是滿嘴鬼話,沒一句靠譜,殿——公子,現下,怎麼辦?”
“不用管我……”
少年一側臉枕在臂上,仿佛聽到了,擺手道:“我自己會回去……”
“兄台慢走,慢走,我恐怕不能送你了……”
“你,好好治病,千萬莫自暴自棄……”
姜誠:“……”
客人已散得七七八八,老漢過來收拾食案,一看這情景,垮下臉:“我說小公子,你怎麼又醉啦。”
“我沒醉!”
“阿翁,你休要胡說!”
少年激烈反駁。
姜誠頭回見這樣的醉鬼,不由歎為觀止。
奚融則擱下酒碗,偏頭問老翁:“他經常醉倒?”
“是啊。”
老漢一臉無奈。
“明明沒多大酒量,還學人豪飲。”
“不過公子不必擔心,讓他睡上一兩個時辰,他自己就起來回去啦。”
看來還真是慣犯。
姜誠轉頭低聲恭敬道:“殿下,時辰不早,您該回去了。”
此間魚龍混雜,他們又沒帶其他護衛,姜誠不免擔心起殿下安全問題。
奚融沒動,而是再問:“老人家既與他相熟,可知他家住何處?”
老漢搖頭。
“這就不曉得了。”
“咱們做生意的,哪兒能細究客人的事。”
老漢收拾妥當,自弓身煮面去了。
“去讨碗醒酒湯來。”
奚融吩咐姜誠。
姜誠不敢多問,應是,起身去辦。
一碗醒酒湯下肚,顧容果然清醒很多,見奚融還坐在對面,不由笑道:“兄台,你怎麼還沒回去?”
“天色已晚,我送小郎君回家吧,小郎君家在何處?”
奚融問。
“家?”
顧容一臂撐額,長袖垂在案,晃了晃腦袋,似在認真思考,片刻後,搖搖晃晃站起來,轉身往後面河的方向一指:“我去那裡向朋友借助一夜便可,明日再回,不勞煩兄台了。”
他顯然醉意未完全消解,拱手作了個禮,就先一步往外走了。
走之前,還不忘從袖袋裡掏出三個銅闆,擱在案上,付面錢。
奚融看了眼,卻伸手将銅闆收了起來,另擱了一錠碎銀在案上,将兩邊的錢一道付了,帶着姜誠跟了上去。
顧容對此間地形極熟悉,别說微醉,就是閉着眼睛走,也能找到路。
出了面食攤子,略一打量,就輕車熟路來到停靠在河邊的幾艘舊船艙前,選了靠裡的一個,彎身鑽了進去。
船艙裡已經有兩個乞丐,見顧容進來,立刻面露警惕。
顧容雖半醉半醒,卻深谙此間地盤劃分之道,眼睛一彎,摸出僅剩的銅闆,丢給二人道:“我請二位吃酒,二位借寶地讓我睡一夜。”
兩個乞丐眼睛一亮,爽快撿起銅闆,給他讓位。
顧容也不挑,盤膝坐下,眯眼,攏起衣袍,舒舒服服往船艙上一靠,準備睡去。
姜誠看得目瞪口呆,這才恍然明白,這小郎君所謂的朋友,竟是遊蕩在此間的乞丐,所謂借住,是和乞丐争地盤。
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小騙子。
船艙内,兩個乞丐在争奪銅闆,一旁,一身藍衫的小郎君廣袖合攏,恬然而睡,對這一切一無所覺,甚至因喝了酒,衣袍領口就那般松松垮垮半敞着,露出整段雪白頸。
如果忽略這糟糕的環境,一舟橫于河岸,舟上,小郎君身形如松如梅,半籠在銀紗一般的月光中,實在是一副美好的畫面。
奚融看着這幅場景,幾不可察皺了下眉。
下一刻,在姜誠吃驚眼神中,大步往船艙走去。
兩個乞丐好不容易分好了錢,忽然眼前一暗,見艙簾被掀開,又有一道高大身影出現在艙外,遮住了流瀉的月光與燈影,不由再度現出警惕色。
對方衣冠華重,腰佩長劍,露出的薄唇與劍眉都散發着無形的威懾氣息,令人本能生出壓迫感與畏懼。
“舍弟不懂事,給二位添麻煩了。”
奚融淡淡道了句,打破靜默,直接将坐在外面已經沉沉睡去的小郎君提着後領口拎起,帶了出去。
兩個乞丐伸長脖子,一臉吃瓜看戲的表情。
“這兄長看起來很不好惹,回去肯定要挨揍咯。”
“幸好沒被他發現這些錢。”
“是啊是啊,趕緊藏好……”
……
“殿下,這……您要将他帶回行轅麼?”
姜誠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忐忑詢問。
奚融仍單手拎着顧容,聞言,寒眸沒什麼特别情緒,隻淡淡道:“找家客棧,給他訂間房。”
姜誠領命。
心中仍有些意外,殿下對這小騙子,是不是太寬容上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