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将木屋與石洞分割成明暗分明的兩片空間。
姜誠恭敬立在石床前,将宋陽的親筆信遞給奚融。
奚融閱完,簡單提筆回了幾句,點頭道:“告訴宋先生,按計劃進行便可。”
姜誠聽出些言外之意。
微愣:“殿下不回去麼?”
奚融一扯唇角:“孤若此時露面,如何引出後面的大魚。”
姜誠不由隔着石洞門,看了眼外面已經抱着那隻肥貓在藤椅上酣然入睡的主人,在心裡默默歎口氣。
按理,殿下留在山上養傷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然而他如何放心,把殿下交給這麼一個不靠譜的主人照顧。
姜誠立刻道:“那屬下和殿下一起留下。”
“不用。”
奚融淡淡道。
姜誠:“殿下放心,屬下腳程快,能趕得回。”
奚融看他一眼。
“你看這裡還住得下你麼?”
姜誠:“……”
姜誠:“屬下可以守在外面。”
奚融:“你不怕冷,孤還不想再折掉一個東宮統領。”
姜誠冷汗涔涔。
見奚融臂上藥帶已經滲出血,忙道:“那屬下先幫殿下換藥。”
奚融看他第二眼。
“你知道換什麼藥麼?”
姜誠一愣。
想,難道不應是止血消炎類的外傷藥麼。
“屬下這就去問……”
話到一半,察覺到殿下眸光更冷,姜誠突然意識到什麼,垂首,再不敢多言半句,恭敬退下。
隻經過門口時,忍不住看了眼那老古董一般東斜西歪好似随時都能散架的藤椅。
這樣不結實的椅子,一般人應當很難睡得着吧?
然而此刻椅子裡,那小郎君抱貓而眠,藍袍烏發,傾瀉一地,沐在日光中,睡得要多香甜有多香甜。
實在是一副……美得驚心動魄的畫面。
也不怪殿下諸多寬容。
姜誠在心裡歎了第二口氣。
——
姜誠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将命令帶給了等在林中的宋陽。
宋陽撚須點頭:“殿下思慮周全。”
“以前是殿下在明,對方在暗,如今調轉一下,再好不過。”
“殿下傷勢如何?可還安好?”
姜誠心情複雜點頭。
“殿下沒事,雖受了傷,但未傷及要害。”
宋陽瞅他:“那你怎麼這副表情?”
宋陽是奚融最為信任的心腹,姜誠沒什麼可隐瞞的,滿臉憂愁一歎又一歎,兩眼望天道:“殿下的傷雖沒問題,救殿下的人卻很讓人不放心!”
沉默寡言的姜統領難得口若懸河,将那小郎君如何不靠譜,如何不着調,如何懶惰貪睡,及如何騙吃騙喝的前情全部傾吐了一遍。
“竟是他。”
宋陽也大為詫異。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些,你可仔細查過他身份,沒什麼問題吧?”
姜誠搖頭:“查過了,和崔氏、魏王及那幾姓望族沒有任何牽扯,和官府也沒關系,就是個混吃混喝的小騙子。”
宋陽不免好奇。
“那殿下怎對一個小騙子這般信任?這可不像殿下做派。”
姜統領用自己二十多年刑訊逼供抓奸捉盜鮮少失手的毒辣眼光,審慎作出判斷:
“我覺得,殿下似乎想将他召入東宮作幕僚。”
宋陽:“你不是說他學問很一般,沒讀過幾本書?”
姜誠糟心道:“但臉長得很過得去。且殿下——”
“殿下如何?”
“殿下似乎很喜歡那張臉。”
“……”
宋陽:“你的意思是?”
姜誠:“我的意思是,那魏王不是弄了個什麼四大公子,天天帶出去炫耀,還暗諷東宮門下都是歪瓜裂棗麼,殿下很可能想以毒攻毒,給魏王沉重一擊。”
“就那小騙子那張臉,别說四大公子,便是八大公子,都得甘拜下風。”
宋陽:“……”
宋陽道:“行了,人家畢竟救了殿下,你别帶那麼多偏見。能讓殿下如此看重的人,一定有不一般之處。若真能召入東宮,倒也不錯。”
以他們東宮眼下的處境,還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嘛!
臉長得好,也不是不行!帶出去多有面子!
——
顧容一覺醒來已是傍晚,坐起來,便發現自己竟又躺在石床上。
外間小木屋裡亮着光,顧容穿好鞋子出去,就見奚融一身玄衣,坐在食案後,手裡還握着一卷書。
花狸貓則站在半丈之外,豎着尾巴,邁着小碎步,一雙貓瞳一錯不錯盯着這個人,不時發出一聲兇狠的“喵”。
“醒了?”
見顧容出來,奚融視線從書上錯開,聲音很溫和問。
顧容下意識揉揉眼睛。
“我……那個……”
“你昨夜沒睡好,正常。”
奚融道。
“今夜另想個法子便是。”
顧容揉啊揉,把眼尾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紅意又揉了出來。
“真是失禮。”
“下回兄台你直接叫醒我便可,不用再……咳咳,抱我。”
“會加重傷勢的。”
奚融道:“不會。”
“你太瘦了,我一隻手就能抱起來,很難影響傷勢。”
顧容:“……”
奚融唇畔終于溢出絲笑。
“菜我已經熱好,要是睡好了,就洗洗手,過來吃飯吧。”
顧容一看,才發現食案上已經擺好飯菜,大約為了等他起來,菜都用碗扣着。
啊……這真是太失禮了。
他一個主人,竟還要被客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