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幾乎沒有賓客再來吊喪,顧容可以随意渾水摸魚。
畢竟,連守在靈堂的仆從都在用各種方式躲懶。
自然,因為沒有奚融在外面掩護,顧容也沒法做得太過分,隻悄悄把懷裡的牌位丢到一邊,塌下肩,伸了個懶腰。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奚融提前離開,自己獨自守夜的準備。
畢竟對方身上還帶着傷,沒有理由徹夜待在這裡。
劉府管事派人送來了兩份稀粥醬菜和饅頭。顧容對吃食素來不挑,平日在山上吃的東西也很潦草,并不比這好多少,但想到奚融離開前說出去找吃食,還是決定等一等。
沒多久,奚融真的回來了。
他先停下,跟值守在靈堂裡面的仆從說了幾句什麼,又隔袖遞給他們一些東西,那些仆從便眉開眼笑,互相招呼着往外走了,隻留了兩個守門的。
奚融來到裡面棺木旁,腳觸到被顧容丢在地上的靈牌,看也沒多看一眼,直接一腳踢開,便展袍坐了下去。
顧容看着那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才落定的牌位,好心伸手把牌位兄扶正,忍不住道:“兄台,你這樣會不會對死者太大不敬了?”
“這是為他好。”
“嗯?”
“我命格比較特别,給他守靈,怕他折了陽壽,再折陰壽。”
“…………”
“别吃那個,吃這個。”
奚融直接将擺在顧容面前的稀粥饅頭端到一邊,打開手裡食盒。
食盒分三層,顧容隻看了一眼,便詫異不已:“兄台,怎麼這般豐盛?”
“湊活吧。”
他道,将裡面的菜和粥挨個擺出來。
最後拿出來的則是一碟梅花糕。
“要不要先吃塊糕?”
奚融問。
顧容其實已經有些餓了,便點頭,伸手拿了一小塊糕,咬了一口。
一副很好養活的模樣。
奚融一貫摧雪浸霜的寒眸不免帶了絲柔和,問:“味道如何?”
“軟糯香甜,極好。”
顧容眼睛一彎。
又問:“你方才進來時給那些仆從銀錢了?”
“嗯,讓他們去隔壁耳房吃酒去。你現在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顧容二話不說,改為盤膝而坐,感歎:“兄台,你可真是這世上最好的兄台了。”
奚融挑眉:“既如此,就不肯叫聲‘三哥’?”
顧容斷然一擺手。
“那可不成,你弟弟妹妹會不高興的。”
“給你家裡人聽見,也不成體統。”
奚融道:“我當你是個小騙子,原來還是個恪守規矩的小君子。”
顧容搖頭晃腦:“君子萬萬稱不上,世上哪裡有我這般臉皮厚的君子。”
奚融沒置評,用木箸夾起一隻荷葉丸子,遞過去:“别總吃甜食,嘗嘗這個。”
顧容手裡還拿着糕點,便直接張嘴咬住,心安理得接受了投喂。
無人打擾,兩人不緊不慢吃完晚飯,外面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
奚融将沒吃完的食物重新收進食盒,留着下頓再吃,顧容要幫忙,他道:“不用,你起來走走,消消食去。”
顧容沒有動,坐在一旁看他動作,說:“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
奚融将冷食熱食嚴格區分開放進不同隔層,道:“我比你年長,多照顧你一些,是應該的。”
顧容便悠悠感歎:“真是無法想象,做你的弟弟妹妹該有多幸福。”
“我怎就沒有這樣的好命。”
奚融動作頓了下,問:“就那麼想做我弟弟?”
顧容滿臉遺憾:“可惜這輩子是不成了,隻能寄望下輩子了。”
奚融道:“那你最好别許這個願望。”
“為何?”
“做我的弟弟妹妹,是享受不到這些待遇的。”
“嗯?”
顧容頗意外看過去,像是判斷這話真假。
“那要做你的什麼?”
“自己想。”
奚融頭也不擡回。
顧容:“……”
顧容自然想不出個所以然。
隻在心裡漫無邊際冒出一個荒唐念頭,總不能投胎做你爹娘吧。
那真有些為難他了。
他還是更喜歡他們是平輩,這樣可以坐在一起把酒言歡,喝多了就抵足而眠,做世上最好的兄弟,差輩多沒意思。
可惜這輩子隻是萍水相逢,連兄弟也做不成。
不過能有這麼一段萍水相逢的緣分,也算得是人生一大樂事。
劉府人今夜竟罕見沒有過來,也不知在忙什麼大事。
因為靈堂大門要一直保持敞開狀态,過了亥時,夜風轉寒,穿堂而入,比白日冷得不是一點半點。再加上仆從都在隔壁耳房吃酒躲懶,整個屋子就更顯得凄冷了。
奚融道:“冷就靠在我身上睡會兒,我替你看着。”
顧容端着最後一點良心,果斷拒絕:“那怎麼成,守靈賺錢的是我,又不是兄台你,兄台肯在這裡陪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放心,我沒那麼嬌氣。”
“是麼?”
“自然。其實我很會照顧人也很能吃苦的,隻是跟兄台你在一起,才被比了下去。”
奚融道:“這種事有什麼好比的。跟我在一起,你不用照顧任何人,更不用吃苦。”
顧容自顧笑了聲。
奚融問:“笑什麼?”
顧容:“我笑兄台你真是太霸道了。”
“我又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怎麼能沒有謀生手段呢,那樣我會餓死的。”
奚融默了下。
說:“你可以與我一直在一起。”
顧容露出吃驚表情。
“那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你也看到了,我這個人懶得很,根本沒有大追求,跟着你這樣的大人物能做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