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姜誠看向那醺然靠在櫃台上的小郎君。
搞半天,殿下纡尊降貴來逛這街邊鋪子,竟然是要給小騙子買衣裳?!
隻是,殿下日理萬機,如何會知道小騙子衣裳尺寸這種事!
老闆很快捧了幾套綢袍出來,都是青綠素白一類的素雅顔色。
“俱是新裁的春衫,用的是咱們松州府特有的明光綢,出了名的上乘好料,郎君看看可滿意?”
“喜歡麼?”
奚融問顧容,眸光深處是姜誠從未見過的柔和。
顧容半醉不醉道:“兄台,你買衣裳,我說了不算的。”
奚融薄唇一勾:“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好,我給兄台看看。”
顧容認認真真挨個看過去,道:“我覺得都挺好看,但是——不如那件。”
顧容指着那件滾金邊玄袍。
“那就都要了。”
這回,奚融是同老闆道。
老闆迅速明白了眼前狀況,眉開眼笑應是,道:“這位小郎君風神明秀,身量颀長如玉,最适合穿明光綢的春衫了。”
“我也覺得很合适。”
“有鞋子麼?”
奚融繼續問。
“有,郎君是自己穿,還是——”
“給舍弟買。”
奚融報了尺寸,道:“挑和衣裳顔色相配的。”
“是,郎君稍待!”
老闆便知是遇着了大主顧,親自帶着夥計去裡面挑選樣式。
老闆選了五雙出來。
奚融挑了其中兩雙,讓夥計包起來。
老闆禮貌性問:“郎君可要這位小郎君試一試?”
鞋子畢竟不比其他。
奚融直接道:“不用。”
語罷,直接從懷中另取出一個銀袋,交給老闆,将顧容的錢袋取回。
從成衣鋪出來,已是傍晚,天邊晚霞燒得如火如荼。
顧容雖有些醉,但并不影響走路,甚至還能如常與奚融說笑,奚融便在一旁,負袖靜靜聽着。
姜誠則抱着衣裳和鞋子,心情複雜跟在後面。
要不是清楚這小郎君的底細,也大概清楚殿下的招攬之心,他真是要懷疑殿下是被什麼狐狸精迷了心竅。
三人一道出了城門,沒走多遠,就看到前方煙塵飛揚,一隊官兵氣勢洶洶奔馳而來,吓得道旁百姓紛紛避讓。
“縣令大人有令,賊匪作亂,速速關閉城門,捉拿上月初七在曲陽縣燒殺劫掠的匪徒!”
到了城門口,幾名官兵勒馬停下,翻身下馬,将一張寫在白紙上的告示貼在了城牆上,告示旁邊還貼着一張畫像。
上月初七,曲陽縣發生了一樁極惡劣的悍匪劫掠事件,縣裡幾家豪族皆被悍匪半夜破門而入,搶走大量金銀珠寶,有一名族長的腦袋還被割下,懸在府門口。官府捉拿整整一月無果,但告示上稱,昨日官兵有幸抓到一名落單的悍匪,重刑訊問下,悍匪不僅交代了匪首名稱,還協助官府繪制了匪首的畫像。告示上稱,鎮長劉信為彰顯作為一鎮之長的擔當,還願出賞金黃金百兩,鼓勵百姓主動檢舉匪首藏身之處。
姜誠站在人群外,看着張貼在城牆上的那張畫像,隻覺一陣惡寒從腳底直竄至背脊。
因那所謂匪首畫像,雖然個别細節略有不同,但眉眼五官輪廓,幾與殿下一般無二。
崔氏及崔氏麾下這些黨羽,竟然猖狂狠毒到用這種借刀殺人的法子,明目張膽奪殿下性命!
“公子,這——”
姜誠看向立在不遠處的奚融。
奚融一手攬着顧容腰,淡漠收回視線,道:“先回去。”
一路回到山上,山月高懸半空,顧容酒也醒了大半。
到了院門口,顧容不由略略吃驚,因他那原本并不起眼的小院外,竟站了許多道人影,領頭的是兩個文士模樣的人。
“咦?你們是?”
顧容歪頭問。
“公子。”
宋陽與周聞鶴已經領着衆人恭敬向奚融施禮,形容頗為狼狽。
奚融摘掉面具,先偏頭,與顧容解釋:“他們都是我的手下,是來尋我的。”
“原來如此,兄台,你果然家大業大。”
顧容立刻轉為笑吟吟。
與衆人拱手為禮,道:“原來都是遠道而來的朋友,失敬失敬。”
宋陽打量着這風神明秀的年輕人,忙回一禮:“想來小郎君就是救了我們公子的那位恩人了。”
顧容道:“湊巧而已,恩人萬萬不敢當。”
“各位朋友,不如進去說話吧,我這小院不大,但茶水還是管夠的。”
宋陽詢望向奚融。
奚融點頭。
宋陽怕吓着這小郎君,到底沒敢讓所有人都跟着進去,隻和周聞鶴兩人進了院,讓侍衛們留在外面。
“實在是叨擾小郎君了。”
宋陽一面打量着這座位于山間的小院,一面愧怍道。
顧容抱臂引着衆人進屋,道:“無妨的,左右我一個人住,沒那麼多講究,諸位随意就好。”
到了屋裡,顧容要去煮茶,被奚融阻止。
“我來就行。”
宋陽和周聞鶴忙起身要幫忙,亦被奚融制止。
二人隻能惶恐坐回草席上,唯姜誠雲淡風輕,表情十分鎮定。
“兄台,你們聊,我去外面看看藥草。”
等奚融煮好茶折返,顧容主動道。
奚融卻道:“我們去院子裡聊,你先吃些東西。”
他先給顧容倒了碗熱茶,便當先拎着茶壺和茶碗出了屋門。
另外三人忙起身跟上。
顧容猜到對方應當有要事商議,坐回草席上,就着熱茶簡單吃了幾口今日帶回的糕點,便進了裡面石洞。
洞裡已經點着油燈,想來是奚融煮茶時順手點亮的,連床也重新鋪過了。
但真正令顧容愣住的,是石床上擺放的東西。
幾套嶄新的春衫和兩雙嶄新的鞋子。
春衫先不必說,那兩雙鞋子,分明就是他穿的尺寸。
他醉酒醉糊塗了,竟然不知,對方逛成衣鋪,竟然是為了給他買衣裳和鞋子。
顧容旋即想到什麼,往腰間一摸,果然摸到了自己錢袋,錢袋裡的銀子依舊沉甸甸的,分毫未少。
一直到夜半時分,奚融方回到屋子。
顧容盤膝靠坐在石床上,閉着眼,并未睡,聽到動靜,就第一時間睜開了眼。
奚融立在石床前,玄色衣袍上帶着山間夜獨有的寒意,腰間罕見懸着長劍。
“吵着你了?”
他問。
顧容笑着搖頭。
“沒有,兄台你們說完事了麼?”
“嗯。”
奚融看向仍整齊擺放在石床上的春衫和鞋子,問:“有沒有試一試尺寸?”
顧容道:“不用試。”
“兄台,你實在是——”
“容容,我大約要提前離開了。”
奚融忽開口。
顧容一愣。
反應了片刻這句話,旋即想到,他們本就是萍水相逢,對方離開實在太正常了,便問:“現在麼?”
“應當吧。”
奚融眸底沉澱着顧容從未見過的晦暗冰冷顔色。
顧容隐有所悟。
“因為你的仇家?”
奚融點頭。
默了良久,道“若此次我能赢,一定回來找你。”
宋陽與周聞鶴一道站在院子裡。
周聞鶴道:“我觀察過地形,此地其實是一個極好的藏身之所,但殿下卻執意離開,恐怕是——”
“是怕連累裡面那小郎君。”
宋陽接話。
——
深夜劉府。
劉信被一陣急促拍門聲驚醒。
披衣開門,卻見是管事站在門口。
“大半夜的何事?”
劉信怒問。
管事道:“族長,有一名獵戶,自稱知曉‘匪首’藏身之處,主動前來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