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見她低着頭,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沒事吧?”
周舒桐擡眼看了他一下,眼眶紅紅的,她本想張嘴說沒事,但這沒人問還好,一旦有人問出這句話,她忽然感覺一股酸澀湧了上來。
豆大的淚珠開始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擡手用袖子抹去,可是越擦越多,眼淚很快打濕了一片袖口。
周舒桐奮力搖了搖頭,但手臂再也沒法從臉上挪開了。
她啜泣着,直到周巡于心不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才終于跟洩了閘的洪水一樣号啕大哭。
情緒是會傳染的,尤其是悲傷。她這一哭,周巡也跟着皺眉,很快周遭的人群裡也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是啊,周巡恍惚的站在原地,這可是葬禮,怎麼能沒有哭聲呢。
他回過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那塊新碑上。
透過層層的警服,他能看見那張一絲不苟的臉微笑着,隻是褪去了顔色。
好像不光是他,連帶着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灰,灰白的天,灰黑的人群,細絲一樣的雨。
白色的人,黑色的碑。
鬼使神差的,周巡邁起腳步,穿過了層層人群,向那張臉靠近。
然後他又停在碑前,直愣愣的站在原地,盯着那雙眼睛。
十五年前——現在應該是十六年前,他就是老遠就一眼認出了這雙眼睛,隻是眉眼沒有照片上這樣舒展,眉頭要鎖的更緊一些。
他總是這樣皺着眉頭,哪怕是放松的時候,眉間也會因為習慣性落下一道極淺的紋路。周巡出神的看着這張照片,毛毛雨打在他的頭發和警服上,細細密密的聲音在耳邊敲響,身體卻沒有任何知覺。
有那麼一秒鐘,他居然真覺得老關死了。
有什麼東西在眼眶裡打轉,他不覺得那是雨水。
顧局在一旁,好像和他說了什麼,嘴一張一合的,但周巡完全沒聽。
周巡覺得鼻腔悶疼,連帶着胸腔都有點喘不上氣。消失許久的惡心感又頂了上來,盡管還沒吃早飯,當他還是覺得自己想吐。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安慰,隻是此起彼伏的啜泣聲,和周舒桐在不遠處号啕大哭的聲音交錯着。
他後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随後立正,對着關宏峰三個字敬了個非常标準的禮。
一滴溫熱的雨劃過臉頰,順着左眼留到下巴上。
這個禮持續了小半分鐘,沒人知道周巡在想什麼。
時間仿佛在靜止,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的無比漫長,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仿佛一座紀念雕塑。
過了一會,他放下手,把自己左手上拎着的那個袋子放到碑前。
餘光中,他看見兩杯奶茶擺在側面——大約是哪個年輕孩子放的吧?
膩了吧唧的,老關能愛喝這個?
他把袋子拆開,露出裡面的東西,是一碗被打包好的油潑面。他把其中一支白花的梗全掐掉,然後把被打濕的花“啪叽”一下貼到塑料碗的蓋子上,往前推了推。
“吃你的破爛吧。”他蹲在那自言自語着,随後長歎一口氣,“……唉。”
墓碑前擺滿了花,還有各種千奇百怪的“供品”,碑前放不下,連帶着周圍一片地面都擺滿了東西。
周巡給自己扒拉出一塊地,一屁股坐在碑旁邊。
“你說你,”他假裝旁邊的照片是真人,“你要是真能自私一點多好?就算是怕連累我,不讓我參與,知會一聲也行啊?我要是腦子笨點,這會還真以為你死了。”
他轉頭看着那張黑白“遺照”,好像是剛參與工作的時候拍的:“……這都猴年馬月的照片,一點代入感都沒有。”
再一轉頭,他又瞧見周舒桐坐在劉長永碑前哭的喘不上氣,小汪和趙茜在旁邊打着傘,不停的安慰她。
“你看看,這烈士之後都讓你折騰成啥樣了。我告訴你啊,小周要是再出啥事,劉長永非得詐屍起來把我掐死。”
周巡看着遠方,無意識的把玩着手裡剩下的那隻花,可憐的花梗被他撸的光溜溜的,葉片都掐沒了。
“給我個信兒吧,老關。”他淡淡地說,“托夢也行,我不挑。”
頓了兩秒,他又補了一句:“——但能不托最好别托啊,怪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