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停了。
烏雲散盡,蒼白的天光透下來,像一張灰色薄膜,冷冷罩在山頭上。
宋昕站得筆直,他直視溫宸,一字一句。
“蔣陽的事,你要幫我。”
“不能讓他坐牢,也不能讓他落在警方手裡,他是無辜的。”
宋昕頓了頓。
“還有我弟弟,你要保證我弟弟和我媽媽後續的治療。”
他像是做足了準備,将自己擺上砧闆,用最冷靜的聲音,替所有人讨要生路。
唯獨沒有自己。
蔣陽怔怔看着他,像被釘在原地一樣,半晌才反應過來:“……昕昕。”
“謀殺案的事,你不用擔心。”蔣陽勉強扯出一點笑,“我爸能擺平……”
“我爸不會讓我有事的。”
可這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察覺到那份可笑的蒼白。
年紀輕輕的他,縱有可以揮霍的資源,可他太年輕了。他還沒爬上頂峰,就已經被拉進泥沼。他的能力在溫宸面前,脆弱得跟紙糊的一樣。
蔣陽死死攥着宋昕的手。
“昕昕,相信我……”
“我能保護你。”
宋昕看了他一眼,指尖回扣住蔣陽的手指,用力捏緊,仿佛最後一次用盡全身力氣。
——他已經做出決定了。
這時,溫宸緩緩開口:“不行。”
他的嗓音像寒冬裡滲進骨髓的冷風。
“你以為你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溫宸的目光落在宋昕身上,如刀刃般一寸寸割開宋昕的希冀:“至于死?”
他輕笑了一聲,像是聽見了什麼荒唐至極的玩笑。
“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
“怎麼會讓你死?”
話音剛落,空氣忽然炸開一聲悶響。
“砰——”
槍聲像劈開天地的驚雷,驟然炸響在山頂的蒼穹下。
宋昕隻覺耳膜轟鳴,胸腔震蕩,他本能地轉頭去看蔣陽。
蔣陽的身體猛然一震,像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胸口鮮血噴湧而出,濺在宋昕的臉上,灼燒着他的皮膚。
血液順着蔣陽的鬓角蜿蜒流下,染紅了他的睫毛,也染紅了宋昕的眼。
宋昕呆滞地站着,臉上的水珠混合着血水,一滴滴滑落。
“蔣陽……?”
宋昕喃喃出聲,嗓音裡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昕昕……”蔣陽輕聲喚,血沫從他嘴角溢出,打濕了唇線。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可身體已然支撐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膝蓋落在泥濘中,鮮血汩汩湧出,順着地面蜿蜒流淌,與他們握緊的那隻手交纏在一起。
風聲驟然卷起,像是遠方傳來的悲鳴。
宋昕隻覺得心髒仿佛被生生撕裂,劇痛沿着脊椎竄上腦海,血液一寸寸凍結成冰。
他幾乎是瘋了般撲向蔣陽,将他抱進懷裡。
“蔣陽!!”
蔣陽半阖着眼,神情已經模糊,卻還是竭力想要擡手,碰一碰宋昕的臉。
他做不到。
他隻能微微動了動指尖,留下一道血色痕迹。
宋昕抱緊他,淚水混着血水滾落臉頰,模糊了視線,手指死死扣住蔣陽的肩膀,聲音已經嘶啞:“蔣陽,你别吓我……不要……”
可回應他的,隻有蔣陽胸膛裡越來越微弱的氣息。
他的手指還在顫抖,還在努力地想要回握宋昕,可力氣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一點一點抽空了,隻剩一片冰涼。
宋昕咬着牙,紅着眼,幾乎是咬碎了每一個字:“你說過要保護我……你說過的……”
他自問不是什麼好人,可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懲罰他?
憑什麼?
宋昕抱緊蔣陽,像抱緊一根正在燃燒的木柴,他試圖用殘存的體溫去溫熱蔣陽的身體,可是那具身體越來越重,仿佛從血肉之軀慢慢變成了一塊冰冷沉重的鐵塊,要将他一同拖入深淵。
“蔣陽……”宋昕聲音裡帶着哭腔,像被撕扯的琴弦,“救命——救命啊,溫宸,你們,救人啊!”
宋昕拼命地睜大眼睛,瞳孔縮緊到極緻,他看見蔣陽的身體在風中下墜。
他拼盡全力想要抓住,然而,一切徒勞。
就在他也即将被拖入黑暗深淵的瞬間,忽然,有人猛地從後方抱住了他。
力道像是鐵鉗,緊緊鎖住他的腰,把他生生拖回了崖邊。
宋昕重重撞進那人懷裡,撞得他五髒六腑一陣劇痛。
他強撐着睜開眼睛,目光渙散而模糊,望見溫宸的臉近在咫尺。
溫宸低頭看着他,像一頭終于逮住獵物的野獸。
宋昕想要掙紮,可他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
他隻能看着蔣陽的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筝,直墜無盡的黑暗。
他的精神被徹底壓垮,在巨大的刺激之下,再也支撐不住,像斷線的傀儡一樣軟倒下去。
世界徹底坍塌。
意識,徹底陷入黑暗。
……
……
宋昕蜷縮在小小的舊沙發裡,陽光從窗戶斜斜照進來,映出空氣中跳躍的塵埃。
他低頭,看着自己細小的手指,茫然地眨了眨眼。
門口傳來母親的聲音。
“别亂跑,等你爸回來就麻煩了。”
男人走了,屋子裡短暫安靜下來。
母親手裡提着油紙袋,裡面有兩根雞腿,正冒着熱氣,濃香撲鼻。
宋昕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母親随即用圍裙擦了擦臉上的傷痕,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開,徑直走到弟弟宋恩面前。
“乖,恩恩,這個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