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無數根尖針紮在心尖上。
地上的老頭雖年邁,卻并不羸弱,趁她這一愣神,一個翻身,死死抱住了她的雙腿。
她下意識要補刀,結果被那小子從後頭抱住了手臂,一時沒能抽出長刀。
窗外的竹子在地上映出詭異的影子,如同急切的戰鼓,她沒有遲疑,手肘往後一頂,那小子登時往後頭飛去,她沒有理會那□□裝上牆壁的悶響,手執利刃朝那老頭身上刺去。
世界終于安靜了,屋内的燭火早被風吹熄,鮮血在地磚上流淌形成了黑色的湖泊,就像是傳說中珞珈女神額頭上那隻眼睛,以人世間一切純潔善念為食。
她閉眼聆聽着鮮紅血液順着刀尖緩緩滴落的聲音,想起故鄉屋檐下那一年到頭也出現不了幾回的雨。
她收刀轉過身,見了牆上那團暗紅的血。那小子四腳朝天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頭上破了個碗大的洞,鮮血汩汩往外湧,一雙大眼睛死睜着,已沒了生息。
不殺女子孩童是她的原則。
那天過後,她無法入睡,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那小子的眼睛。
小小身子換上了她幼時的臉龐,利刃直入心窩,她低頭一看,刀柄正捏在自己手裡。
睜開眼睛,她隻想扔了自己的刀。
她的刀上沾了無數的血,一條條人命在她眼裡如同蝼蟻,利刃封喉,鮮血四濺,死寂的心湖泛不起一絲漣漪。
她不信神鬼,若真的有鬼,她便是地獄爬出來的最兇惡的鬼。這一生,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這小子若是有本事,就來找她索命好了。
自陵陽往上京,這幾日下了好大的雪。
一路走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她走在萬裡銀裝的世界裡,幾日未進食,久違地覺得冷。如果那個老妪未曾叫醒她,她或許已經凍死了。
有那麼一刻,一個念頭自腦海閃過——就這麼死了也不錯。
本以為見到月兒就好了,她是她的月亮,月光可以驅散漫漫長夜中所有的孤獨恐懼。
可她就這樣将她出賣了
她做不到恨她。月亮怎麼會屬于溝渠暗影裡的老鼠呢?此生的結局,她們注定分離。
她望着天空,耳邊纏繞起那年月兒北上前往梁國時,教她唱的那支歌。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
耳際月兒送的銀環不見了,從此她隻有父親給她的刀了。
她茫茫然摸向腰間,纏繞的是陌生的淺粉腰帶,絲縧在風裡蕩啊蕩。
刀不見了。她什麼也沒有了。
“愣着做什麼?”蕭瑾已探入華貴的馬車,見她猶呆呆地站着,語氣有些不耐。
原來他竟然是梁皇最為看重的五皇子。
他這一年不過二九,兩年前就已受封裕安王,北梁太子生母早逝,梁皇獨寵出自突厥王族的貴妃,為其虛置六宮,而這位五皇子就是貴妃所生的第三子。
北梁太子根基不穩,據公子言,這一位可是北梁皇位的有力角逐者。
她慌忙跟上馬車後頭的仆從,差點兒跌了一跤。
“你想凍死嗎?”
她擡頭,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探出厚氈車簾,邀她一并乘車。
她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她是如意坊的奴婢。看來南北風俗有異。在燕京,貴賤尊卑分明,為人奴婢,隻配跟在車馬後頭。
她不願因自己的猶豫引來蕭瑾的不快,扶着車門上了馬車。
馬車中央置了銅制火爐,溫暖如春,車廂寬敞,左右分置兩處軟座,蕭瑾則坐在上首主位,背倚絲綢軟枕。
車廂很暖,她的身子卻無端抖将起來,避開那銳利的目光,在一側軟座上坐下。
她沒有去執他的手,他不會生氣吧?
馬車向前駛去,男子的目光是不加掩飾的肆意,仿佛蒼鷹打量地上的獵物,醞釀着掠奪。
她不看他,抓住軟墊,試圖制止輕顫,半晌才發覺,牙齒竟也跟着顫了起來。
她發現自己不是十一了,她穿上了凝香的衣服,在男人灼灼的目光之下,變成了一個柔弱的村姑。
“平日都穿得這麼少麼?”
她吓了一跳,看向身上的單衣、單裙。
她是習武之人,常年奔走,身體強健,冬日隻着單薄的衣裙也甚少覺得寒冷。可能這幾天在雪地裡凍久了,這會兒抖得這麼厲害。
蕭瑾拍了拍身側的軟墊,“這兒暖和,坐過來。”
她知道他在說謊。
她略略擡頭,正巧對上了他深邃的眼眸,呼吸蓦地一亂,聽話地來到他身邊。
那軟座一人坐下尚有空餘,兩人并坐,便顯得有些擠了。二人的腿貼着,她不動聲色地往旁側移了移,半邊臀部懸在空中。
"還冷麼?"
她無措地擡眸,隻見蕭瑾拿起折疊整齊的狐皮大氅替她圍上。柔軟毛皮觸到脖子時,她下意識碰向領口,男子正垂眸幫她系絲帶。
他的手修長白皙,指骨細長,關節微紅,并沒有多餘的肉,但是似乎很沉穩有力的樣子。手指相觸的那一刹那,她彈開了手。
蕭瑾說:“别怕。”
他的唇角漾起淺淺的笑,她呆呆地望着他,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溫柔,方才的審視之感隐去,叫人想起春日裡淌過石頭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