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大雪,爐子早滅了,他的身上卻很溫暖。
寒風灌進屋子裡,她将側臉貼在他的脊背上,想起了兩年前少年和煦的笑意,清冽的陌生氣息鑽入鼻間,她又無端顫抖起來。
奇怪。明明是情非得已,卻又生出些莫名的渴望。
她轉念一想,這已經不是個少年了——是個長成的男人。
她抱着一個男人!
她的身體蓦地僵作一團。
他的身體一僵,很快放松下來,掰開她纏在他腰間的雙手,轉身時嘴角帶着幾分未來得及完全隐去的笑。
隻一瞬,便冷凝成了略微的輕蔑。“卿卿,這是想做什麼?”
她皺起眉頭,他果真不記得她了。
低頭瞥見身上單薄的衫子,她暗悔方才的沖動,卻很快又被自己嬌滴滴的聲音吓了一跳,“求……求……大人疼我。”
男子一雙眼睛風流淡漠,目光在她身上打着圈兒,嘴角漸漸起了些許興味。
他仿佛在集市上打量物件,她有幾分難過,随即釋然,雙手遮擋在胸前,閉上眼睛裝縮頭烏龜。
他笑了起來,神情有幾分明媚,“卿卿不是小月莺吧?”
她如臨大敵。迅速回憶着每次來探望月兒時所使用的身份。
凝香……似乎是凝香……
“奴婢凝香,與月姐姐一個村的。”
“一枝紅豔露凝香……”
蕭瑾咂摸着這個名字,突兀地笑了起來,伸出手掐着她的下巴,細細打量她的眼睛。
她逃無可逃,望着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未着鞋襪的一隻腳踩住另一隻,十個腳趾頭蜷了起來。
他似乎是找到了滿意的答案,松開對她的鉗制時,指關節在她的下巴挑了一下,“這會兒不哭了?想跟本王回家?”
啊?!
她當然沒有想要跟他回去,但念着公子的安排,一時也不知到底該點頭還是搖頭,猶豫之間,狠狠心點了頭。
蕭瑾退了半步,依舊笑着,卻有些意興闌珊的,“香香不怕本王吃了你麼?”
這陡然親昵的稱呼差點讓她忽略了男子神情的轉變,直到察覺他要走,她才慌亂地用雙手抓住他的右手。
男子的嘴角勾起淡淡的諷刺,眼神清涼,似是在說:明明不喜歡,為何還要勉強自己呢?
這世上歡喜不歡喜,幾時由得她來抉擇?
她在他的腳邊跪了下來,仰頭看他,眼裡帶了幾許渴求。
睫毛眨了幾下,浮現起斑斑淚光,就像她幼時祈求師傅将她留在身邊時,一樣的卑微、一樣的無助——月兒大抵是想不到,她眼裡性格剛毅的十一其實很會服軟,很會求人。
男子的眸光于是“唰”的一下熾熱起來,像是明亮的火把,照在她開始顫抖的雙手之上。
她的臉燒得一片滾燙,将他溫暖的手背貼向她淚痕猶在的臉頰,躲開他的目光,“望大人垂憐。”
*
離開如意坊時,天空飄起了雪。跌落在睫毛上,她仿佛被凍住一般。
月光寸寸淡去,四周是潑墨般的黑,她好像被困住了,眼前浮現起那個孩子未曾閉上的雙眼。
日前,她接到公子密令往陵陽辦差。
奉命殺人,交差領賞,是她作為謝氏刀俎的使命。
那日也沒有什麼不同,隻是她想着陵陽靠近上京,急着去見月兒,黃昏時分便翻進了那家的花園。
到底是官宦人家,花園修得跟迷宮似的,她轉了好一會兒才弄清方位,正待往上房行去,一不留神被人從後頭拉住了袍角。
“姐姐。”
她警醒地回眸,隻見是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模樣,堪堪及她膝蓋。她不予理會,提了刀繼續向前走。
“姐姐……姐姐陪我玩好嗎?”
小男孩急急跑到她她身前,擋住她的去路,手裡捏着一串紅繩子,“姐姐陪我翻花繩好嗎?”
她一把拎起擋在身前的小東西,小男孩立時在空中踢蹬起來,嘴裡咿咿呀呀亂叫。
太陽穴一陣抽痛,照他這折騰勁兒,還不把護院家丁給引來了。
幹脆一巴掌給他劈暈了。
這麼小的小孩子,下手輕些,别落下什麼毛病。
手高高舉起,隻見兩行淚順着小男孩的臉頰落下,大眼睛無聲控訴着她的粗暴。
她最見不得小孩子落淚,松手把他放在了地上。
然而那小子并不懂得見好就收,一屁股往地上坐下,哭聲雖是小了,兩隻小胖手死死抱住她的腿。
她邁不開腿,也不知如何去哄,于是做了個令她錐心刺骨的決定。
她将刀收好,蹲下身子耐着性子陪那小子在假山後頭玩了半個時辰的翻花繩,直到夜幕降臨,遠處隐約傳來呼喚聲。那小子方才對她粲然一笑,“姐姐,你真好,你明天還來嗎?”
還是小孩子好哄,一點兒也不記仇。
她可不好。她是個壞人。
那夜稍晚時,當她将長刀送入他祖父的身體時,背後傳來一聲尖利的呼喊,一回頭,便又見了躲在桌子底下的他。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