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這第三胎懷的是龍鳳胎。
相傳他母妃生他時,在太極殿内痛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把他生了下來,因着難産差點把命都給丢了,而自他落了地,萬春這丫頭立馬順順溜溜地就下來了。
他還未滿周歲,西北傳來消息,他外祖母病了,思念女兒,他母妃于是匆匆忙忙帶他和萬春回突厥探親。
浩浩蕩蕩一大堆人馬,住了整整半年,白吃白喝,把他外祖父烏勒大王一張黑臉都給氣綠了,後來他外祖母的身體總算是康複了,母妃帶着萬春回了上京,卻把他一個人留在了突厥王庭。
他算是舅舅帶大的孩子,從小跟着母妃的胞兄薩邬提在草原上亂跑,有時在外遊獵,一連數月不歸,害得外祖母心急如焚。
然而他十二歲那年,他父皇似乎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在突厥,一道聖旨把他召回了上京。或許是被他那副突厥人的做派給吓到了,他父皇連洗塵宴都給免了,交代他把缺了的半邊頭發給留起來。
彼時他母妃又有了小弟蕭宏,這混世魔王一不見母妃就放聲哭鬧,一刻也離不得,而他自己畢竟過了需要母親的年紀,看着這母慈子孝,心裡不是滋味,索性找了個空殿獨居,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蕭瑾上頭有兩個親兄,三哥蕭懿穩妥持重,滴水不漏,最像父皇那隻老狐狸。四哥蕭鸾耿直忠厚,帶兵打仗很有一番本事,卻對權謀算計不屑一顧,每回都在朝上直面指出他父皇的錯處,弄得他爹三番兩次下不了台。
蕭瑾這麼個時時以氣死他父皇為己任的人,自然是成天跟在他四哥身後晃蕩了。
四年前他四哥觸怒他父皇,被發配到北疆刷馬,蕭瑾看熱鬧不嫌事大,也跟着跑到了冀北大營。
有一天兩人正閑的在地上數螞蟻,他擡頭問四哥:“哥,找點别的事情做做?”
他四哥心領神會,當晚便有大宛國的探子放火燒了糧草,次日四哥領了五千精兵向着大宛南部重鎮渠桑出發,号稱有五萬雄軍。
大宛位于大梁以北,夾在大梁與青陽之間,曆來是兩大國之間交戰的緩沖地帶,位置舉足輕重。大宛與梁國之間小規模紛争屢見不鮮,但真的大陣仗卻是前所未有的。
當日大宛國主得知梁軍壓境,立馬派護國大将軍調動全國兵力,向南出發。
大宛兵力足有數十萬之衆,他四哥隻在邊境不痛不癢地打了幾仗,打不過就跑,傳了消息到冀北大營要求支援。
這冀北的主帥一聽消息就傻了,原以為是皇子爺小打小鬧,沒想到真惹出大禍了,主帥膽小怕事,遲遲按兵不發,非說要先等上京定奪。
當時青陽王密羯羅忙于内鬥,無力分心大宛的局勢,蕭瑾當機立斷一棒子把主帥敲暈軟禁起來,僞造聖旨派大軍增援,等消息傳到上京時,他和四哥兵分兩路,一路勢如破竹,已經打下了大宛國土将近二分之一。
他爹給氣得不輕,但緊要關頭,恐降罪打擊士氣,還是派将火速領兵北上,穿過喆哲草原,偷偷避過大宛探子耳目,自此大梁軍隊如神兵天降,奇襲大宛都城。
就此,大梁兵分三路,于六月攻破大宛都城。
攻進王宮的那一天,蕭瑾坐在大宛國主那張椅子上,腳下踩着國主的腦袋,懷裡摟着個驚慌失措的小美人,怎麼都覺得有點兒意思,冷不防被他四哥揪住耳朵,一把從位子上拽了下來。
當他們返回上京,他和四哥在禦書房前跪了半天,他父皇大手一揮,讓他四哥北上去解決殘餘的大宛反叛勢力,卻是對他大行封賞,令他留在上京。
他心道,好一招分化敵軍,難不成看出是他在背後撺掇四哥了?
不過也沒關系,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氣死他爹,不管身在邊疆還是京城,他都有的是法子氣他。
他父皇不是情種麼,連帶着一堆兒子都跟着效仿,隻娶一個媳婦,他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父皇不是勤政節儉麼,他就要驕奢淫逸。然而就在他忙着搜羅珠寶佳人時,不知何時起,朝中流傳起父皇有心廢黜二哥,改立他為太子的消息……
蕭瑾心裡亮堂起來,怪不得滅了大宛,軍功都落在了他的頭上——後招在這兒呢!
太子為人優柔寡斷,他父皇早有心廢黜,改立他母妃的孩子。
然而先皇後雖不在人世多年,其娘家何氏仍在朝中勢力頗大,何氏一族定會極力反對,再者他父皇這麼個愛面子的,肯定怕人笑話他薄情寡義,所以幹脆以他為棋子,要他與何氏一族來一出鹬蚌相争,替他四哥掃清障礙。
要知道他四哥蕭鸾可是算在李賢妃名下的——朝野衆臣可不知他身上也留着蠻子的血呀。
*
夜色已深,一盞油燈散發着微弱的光,青色的床帳緊緊拉起,裡頭繁熾的呼吸安穩綿長,顯然已進入熟睡。
凝香抱着刀倚門席地而坐,幽暗雙眸時不時閃爍着光芒。
地上鋪着張破席,蕭瑾臉燒得通紅,眉頭緊鎖,嘴裡時不時還說幾句胡話。北梁官話夾雜着突厥語,颠三倒四的,她聽了半天,連個完整意思也沒猜出來。
凝香望着蕭瑾左手重新被血浸透的紗布,先是用足尖踢了踢他,那人并無太大反應,隻是蜷縮得更緊,顯得脆弱不堪。
不是死到臨頭也要挑釁她嗎?
她掏出金瘡藥,正要解開紗布,肌膚相觸的時,那滾燙的溫度沿着她的掌心瞬間傳遍全身,呼吸随之停滞。
逝去的那個寒冬裡,曾是這樣一隻手,拉着她緩緩走出無邊黑暗。
一個又一個深夜,她自夢中驚醒,眼前盡是那孩子無辜的眼睛。
然而每次醒來之時,她總是發現自己已經落入蕭瑾寬闊溫暖的懷抱。他總是任她靠胸前,輕柔的指尖穿過她的發絲,耐心地安撫着她。
“别怕,我在。”
她于是奇迹般地安靜了下來,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直至日上三竿。漸漸地,她不再做噩夢,但已經習慣了在他懷中安睡。
就是這一瞬間的出神,她的手忽然被人反握住,他的力道很大,由不得她抽離。
下一瞬,蕭瑾猛地從地上坐起身來,眼神森冷狠絕。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然用雙手狠狠鉗住了她的脖子。
她本能地抓住他的手,陡然咳嗽起來。脖子上一陣溫熱濕黏,液體順着她的頸側滑落他的手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