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如意坊,女子脖頸纖長,如瀑青絲遮去了半邊面容,柔軟的發尾在空中輕輕晃蕩,不時掃在他的臉上,微微發癢。
他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氣,湯藥般清苦的味道彌散開來。
屋裡很靜,睡幔紛紛垂下,漆黑的床榻上,他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的眼睛很大,透過輕紗似的發,羽睫微微顫動,眼眸在幽暗中閃爍着攝人心魂的美麗,眉宇冷傲,唇瓣緊抿,唇角微微向下,給人倔強無助之感,仿佛是傳說中孤身居住在阿米達山山頂,終年與霜雪相伴的神女。
然而她的眼神那樣陰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脖子。
也許她真的是珞珈女神,是毀滅,亦是光明;是殺戮,亦是新生;是男,亦是女;是成群死去的牛馬,亦是胎兒嘹亮的啼哭;是幹裂的土地,亦是岩間的清風。不管她化身為何,臉上的檀娅咒都會守護女神的秘密,擋住一切邪祟,指引着女神曆經人間劫難,回到諸神的懷抱。
蕭瑾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感到好笑,他不信神佛,怎麼突然有了這樣荒唐的想法。
她算個什麼東西?
秦沐儀是真的覺得自己聰明絕頂,能輕而易舉愚弄所有信衆,竟然讓一個卑賤的奴隸成為了神女。
真不知道那些自視甚高的僧侶若知道自己虔誠膜拜的神祇連姓氏都沒有,頭上滑稽的尖帽子是不是會氣得掉下來?
蕭瑾從樹影下走出,凝香似乎一直知道他跟在身後似的,身子浸在湖水裡,一雙玉白的手搭在岸邊,夢幻般的光影下,唇泛朱紅,挂着迷夢般的笑。
蕭瑾見了她霧氣朦胧的眼睛,心裡立刻有了答案。
他說她怎麼一直魂不守舍的。
他垂眸望着足下一臉妖精樣的女子,“你吃了什麼?”
凝香正常時是不會這樣笑的,她性子保守,又懶得很,與他親近時,最多主動親他幾下,多半裝傻充愣要他來伺候她,現在明擺着就是在勾引人。
她吐了吐舌尖,“你想嘗嘗嗎?”
“是什麼滋味?”
凝香圓圓的眼睛眯了起來,幾縷濕發黏在頰側,一隻梨渦若隐若現,别有一番妩媚風情。
蕭瑾不想抵抗,不管凝香多麼殘忍可怖,不可否認的是,她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并且曾經那麼可愛。
“你遇過仙嗎?”
蕭瑾蹲下身子好離她近些,見了凝香擱在岸邊的短刀,順手拿起來把玩。
昨夜她就靠在門邊,玩了半個時辰的刀,他眼睛閉着,半刻不得安甯,生怕她殺紅了眼,要拿他的血去喂刀。
結果竟是抱着他睡了——沒想到她也花心,男人女人都想要。
蕭瑾笑着,擡眸看凝香唇下延伸至脖頸的黑色線條,“珞珈長得什麼樣?”
凝香濕漉漉的手指從他握刀的手背緩緩劃過,緩慢地像在誦讀神谕:“她的頭發是綠色的……濕的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臉很白……像雪一樣……手指很軟……”
凝香說話的時候,眼神裡閃爍着童稚的光芒,蕭瑾心裡一動,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以突厥語問道:“女神對你說了什麼?”
凝香一點一點舔舐着他的食指,時不時擡頭看他,化身為女妖。“她說,末日前應盡情歡愉……”
“撒謊。”蕭瑾感受着她的牙齒在他指關節輕咬,極輕地笑了下,“她什麼都沒對你說。滿身罪孽的人受世人唾棄,怎配得到女神的垂青?”
凝香眼底略冷,“我不需要她的庇佑……”
蕭瑾打斷她,“你是四年前那場儀式上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可女神沒有賜福,那幫祭司不甘心也沒辦法,隻好先宰了羊羔,用喉嚨裡放出的血抹在你的額頭上,這時秦沐儀為你紋的檀娅咒就露了出來。于是他們紛紛拜倒在你的腳邊,奉你為珞珈。”
檀娅咒是珞珈的面具,根據史詩,女神每隔一千年親臨人間,化作肉,體凡胎,曆經愛恨離散,悲歡喜樂。檀娅咒即是替女神擋住塵世誘惑邪祟,指引女神勿忘使命,重歸雪山之巅的符咒。
四年前那場儀式鬧得太大,彼時他已回了上京,也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