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選聖女儀式一般安排在上任聖女彌留之際,秦沐儀多年客居南燕,借用心腹操縱漱玉部内大小事務,手段狠厲,早有高層祭司僧侶心懷不滿,才折騰出四年前那場儀式。
漱玉部聖女曆來被視為珞珈與凡塵溝通的媒介,能親近神靈者,才有資格充當女神的代言人。選拔聖女的儀式就是先奏響各種人骨制成的樂器,乞求神靈降世,同時讓候選的十二、三歲的處子服下一種神草,于女神出沒的禁林守望,最終能獲得女神箴言者,即為下一屆聖女。
這些流程淨是拿來唬人的,候選的那些女孩子大多都是被所謂的通靈神草給毒死的,隻有事先從高層僧侶那裡得到解藥的才能活下來,而最終獲得箴言的,都是一早被内定的聖女——一定要長得美,年紀小,頭腦蠢笨的。
四年前的儀式上就活了一個人,原本這十三歲的孩子成為聖女已是闆上釘釘的事,無論她嘴裡随便诹點什麼“箴言”,那群僧侶想要擺脫秦沐儀,總有法子将它對照着頁赫經解釋出來。
誰知道那孩子是個實誠人,坦白女神未曾賜福。
漱玉部數百年來自恃女神的族人,橫行霸道,歪曲典籍教義,廣征香奉,為己謀私,其他各部多有不滿。選拔聖女的儀式沒選出聖女,卻發現珞珈女神降臨人間,自然有人不買賬。
上一回女神親臨是一千年前的事情,誰也不知道女神究竟是什麼樣子,漱玉部随便拉出個女孩子就說是珞珈,誰信呢?
當時的突厥第一勇士是薩谷部的蒼鷹王哈力克,此人曆來看不慣漱玉部獨吞突厥大小神廟的香火錢,放話說要娶小女神當王妃,因為他已經娶了七個老婆,隻能委屈小女神當第八王妃了。
珞珈是突厥十二部唯一信奉的真神,天地萬物一切生靈的母親,哈力克敢說這話,這就相當于直接打漱玉部的臉了。
回答哈力克的神谕說:若哈力克能戰勝女神,女神願意成為薩谷部第八王妃。
相傳女神迎戰哈力克的那一天,數萬信衆聚集在吉坦大神廟前的空地上,地上鋪滿了紅色的鳳凰花瓣,大祭司親自吹響了白骨笛,數百頭戴尖帽的僧侶低聲吟誦經咒,香爐裡焚燒的沉香和雪松木在幾裡外就能夠聞到。
烈日當空,小女神身披九重紗衣捂得嚴嚴實實,在陽光下折射出千萬種耀目的光芒。
哈力克正值壯年,是個身高超過兩米的壯漢,結實得像一座小塔一樣,小女神身量未足,站在他面前跟小雞崽子似的。比武尚未開始,勝負已經分明。
但在場的許多信衆交了這麼多年香奉,對漱玉部還是有些信任,期待着珞珈降臨人間,懲罰亵渎神靈的狂妄宵小。
當哈力克揮舞着斧子撲過去的時候,隻見女神微微側身,極為靈巧地避開了這一擊,随後女神塗滿朱砂的指尖銀光一閃,這位滿身腱子肉的壯漢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像是被修羅踩在足下,再也爬不起來。
小女神走到他面前,讓他親吻足尖,賜予諒解。
連續三度赢得納姆鞑大會的蒼鷹王豈會向一個小女孩低頭,假裝叩頭的瞬間,伸臂一把扯下了女神頭上層層疊疊的紗幔。
後來的發生的事情經無數人添油加醋,再難尋覓真實面貌。
今天流傳在草原上的詩歌傳唱道,當最後一層輕紗跌落在地時,突然風雲變幻,剛剛晴空萬裡的天空烏雲密布,雷聲翻滾,電光閃閃,仿佛神明熊熊的怒意,在場的衆人紛紛拜倒在地,高聲祈求神明的寬恕。
狂風大作,卷起地上血紅的花瓣,像是海浪在翻滾。可怕的骨骼斷裂聲響起,地上的蒼鷹王的四肢突然以極為誇張的姿勢扭曲折疊起來,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哀嚎響徹雲霄,仿佛在承受抽筋拔骨的痛苦。
衆生匍匐在女神腳下,檀娅咒如同守護女神的面具,發出耀目的銀色光芒,防止世俗的污穢亵渎這份純潔不染,女神的眼睛是幽深的藍色,柔和平靜,蘊藏着雪山之巅綿延萬裡的冰川的奧秘。
沒人說得清小女神究竟長得什麼模樣,有人說她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眉心将面頰劈成兩半;有人說女神是個愛笑的絕色小美人,唇邊有若隐若現的梨渦;有人說她有三頭六臂,四隻眼睛。但有一點他們達成了共識——女神沒有頭發。
那是女神最後一次出現在她的子民的面前。
第二天她褪去紗衣,解下黃金的首飾,洗去掌心足部以朱砂繪制的吉祥花紋,向南出發,踏上屬于她的輪回之路。
這就是珞珈的教義,聖女作為女神的仆人,負責留守吉坦大神廟,傳遞神明的旨意,而女神踏足人間每一寸土地,遍覽衆生悲歡哀苦,渡化有緣之人。
凝香讨厭别人稱呼她為珞珈,她是個見不得光的騙子,當年她所做的都是照着師傅的吩咐。
那年細作遴選失敗,她着黑在雨裡走了好久好久,渾身瑟瑟發抖,臉上的傷口化膿潰爛,最後暈倒在了師傅的懷裡。
是師傅給了她這條命,給她告别此前卑微若塵埃的生命的機會。她會為師傅做任何事情,師傅想要輔佐公子成就一番大業,她就是謝家的刀;師傅想要證明信仰的腐朽荒唐,她就是珞珈。
但此夜的月光太美,她沉醉在這種虛無缥缈的歡樂之中,珞珈也好,十一也罷,稱呼而已,都是她。
冰冷的湖水不能安慰她躁動的血脈,她舔吻着蕭瑾的喉結,将他脖子上帶的黑蛟墨玉含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