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愈發慌了,好在繁熾抱着雙膝,神色并沒有異樣,應該未曾聽進心裡。
繁熾垂着睫毛,神色落寞,“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就是個愛慕虛榮,沒有骨氣的人,可以為了榮華富貴心甘情願呆在他身邊,任憑他覆滅我的家國,殘害我的手足。”
凝香吞了下口水,她從未這樣不堪的想過繁熾。在她的理解裡,像公主這樣身份高貴、仙姿佚貌的人,天底下最好的才配得上她。
“你是不是認為,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想當皇後?”
“對……對不起。”
是她錯了。隻有月兒想當皇後。
“他想我在他身邊,不是因為心裡有我,是他需要一個前朝公主來點綴他的萬世功業。在他身邊,我就是帶着黃金枷鎖的奴隸,和你沒什麼不一樣。”
凝香望着足尖,并沒有因為繁熾輕蔑而感傷。
公主錯了,有些東西從出生就注定好了,公主就是公主,即便淪落塵埃,她們也是不一樣的。
“我曾經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到覺得把心掏出來給他也沒關系,可他呢……你有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這種感情你能懂麼?”繁熾聲音很輕,眼中有淚水滑落,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防備,将一切直白地袒露在她面前。
凝香有些無措。
微弱的光線下,桃花形狀的眼眸盛滿了淚水,繁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演戲,還是也動了真情,心口堵得厲害。身旁的女子眼眸太過幹淨,神态略微茫然,繁熾覺得再被她看下去,她不是要冷笑,就是要崩潰大哭,幹脆将臉埋在了凝香膝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凝香咬住唇,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輕輕摸她的頭發。
膝蓋上的布料漸漸濕潤,她知道繁熾在哭,哭得一點聲也沒有。
她有一點點難過。
船在水上悠悠飄蕩,角落裡的突厥僧忽然打破沉默,低低吟唱起來,他使用的是一種僅有漱玉部少數頂層僧侶掌握的語言——相傳是珞珈使用的語言。
她之所以聽得懂圖佤語,是因為當年光靠檀娅咒并不足以騙過大吉坦神廟的衆多祭司,為了蒙混過關,她可下了苦功夫。
老者嗓音低沉沙啞,語調悲傷,仿佛在講述一個遙遠冗長的故事,凝香細細聽着,漸漸也似着了魔,被那若有若無的哀傷追上,心上墜墜的疼。
她放緩動作,期待這種催眠能将繁熾帶入無憂的夢鄉。
事情并未照着她設想的方向發展,繁熾嗓音暗啞,“他在唱什麼?”
“詩。”
凝香向她解釋,“柴火在火堆熄滅後化為灰燼……”
“金鵲花在秋天零落泥土……”
“牧民的屠刀指向奄奄一息的羔羊……”
凝香準備繼續講解,老者卻停了下來,隻聞角落裡傳來沙啞的嗓音,是咬字生硬的官話,“尊貴的公主,敝人能幫您解答心中疑惑……”
黑暗的角落裡,老者佝偻着身軀,粗布遮去了面容,慢悠悠地從衣袖中拿出一串項鍊。
項鍊鍊條系純金打造,約半根小指頭粗細,擰成細膩繁瑣的花紋,吊墜上面有兩個相互交錯的月牙,寓意着女神珞珈随月而生,源于至柔至善至純的力量。月牙内鑲嵌有細碎的各色寶石,華貴無比,象征着珞珈在人間的千萬種不同化身,下方墜着一塊碩大的紅寶石,呈現完美的水滴狀,在黑暗中透出如血一樣深邃内斂的光芒。
“将手放上來,就可看見未來。”
繁熾盯着躺在老者手心的血紅色寶石,心思搖擺,看向一旁蕭瑾懷中打哈欠的阿玉,“阿玉,你想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嗎?”
阿玉伸了個懶腰,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睡熟的蕭瑾,放低聲音,“真的這麼神奇嗎?”
繁熾彎腰将雙手交合按在膝蓋上,微笑,“試試不就知道了?”
七歲的孩子哪有多少心眼,一直尊敬崇拜的公主都這麼說了,立馬從蕭瑾懷裡鑽了出來,幾步就跑了過來。她咬着嘴唇好奇地打量了一陣老者手中的紅寶石,大着膽子把手放了上去。
繁熾密切注視着阿玉的神情,小姑娘緊緊地閉着眼睛,眉頭微皺,呼吸漸漸粗重起來,像是皮鞭一下下抽打在她身上。繁熾頓時有些後悔。
她伸出手,想要把阿玉的手拉回來,就在此時,阿玉抽回了覆在寶石上的手,側眸笑望着她,“公主,好神奇啊!”
“你看到了麼?”
小姑娘眉飛色舞地描述,“好多好多的花,紅色的,可漂亮了,天上出了大太陽,陽光照得我差點睜不開眼睛。”
繁熾松了口氣,摸摸阿玉的小腦袋,語氣溫柔,“時候不早了,快點去睡覺吧。”
阿玉用力地點頭,向着熟睡的蕭瑾跑了過去,摸着下巴猶豫了一會兒,靠着蕭瑾閉上了眼睛。
繁熾轉向突厥僧,“敢問大師,她看到的有何預示?”
突厥僧的眼眸如同夜空般深沉,隐藏着奧秘。他用圖佤語向凝香說了幾句,凝香随即翻譯道:“天神的旨意,恕他不能相告。”
繁熾不再言語,默默将手覆上了寶石,隻覺得掌心像是有一團小小的火焰,灼痛感順着血脈傳遞,随即胸口傳來隐隐的窒息感,仿佛被一層厚厚的毯子裹住了一樣,無論怎樣掙紮扭動,也掙脫不開。
這種感覺就像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