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誰?”
小小這次沒有狡黠地避而不答,認真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
小小好像一直在想記憶裡那個少年清晰的身影,可是對他的感情卻已經模糊不清了,踟蹰道“可是,我已經淡忘了……”
“明明不會忘記的。”
有一絲顫動的歉意。
“沒關系,記不得也沒關系,那是以前的事了,不開心的回憶扔掉就罷了。”葉垂眉低聲。
他這麼多年都是用這樣的說辭寬慰又折磨着自己。
于他于小小都是解脫。
那年臨别前聽到的話,小小和她阿姐的話,就像一條沾滿毒藥的長鞭,日日夜夜鞭打着他,讓他夜不能寐。
昨晚,小小對葉司命親昵的觸摸,她也可以那樣親昵地對待一個伶人,更是将他結痂的傷痕重新揭開,血肉模糊。
那時他還年少,很多事情想不明白,隻是一根筋地向前沖,全然不顧小小。
隻以為空有一腔熱忱,便可以什麼都得到。
可是卻什麼都失去了。
小小的心,太自由了,她是飛翔在藍天的雄鷹,是馳騁在昆侖的駿馬,天地生養,不受束縛。
問心是捆綁小小的枷鎖。
後來他走出昆侖,憑借着深厚的法術修為逐漸嶄露頭角,佛門推舉他成為佛子,傳授凡人修行大道。
完成所托後,他深知自己凡心未定,于佛無心,不顧勸阻,以假死之名還俗,克服艱難險阻創立待月閣。
“待月”,我待明月照我心,清輝灑落滿衣襟。不照我身也無妨,守望天際待月明。
等待的是昆侖那輪皎皎明月。
他一己之力殲滅“組織”,取而代之。這麼多年,待月閣和各種奇形怪狀的妖怪打過交道,有殘忍嗜人血肉的,也有淡泊隐居深山的,亦有像小小一樣亦正亦邪的。
他終于明白,人和妖并沒有任何區别。人類這百年憑着不斷掌握修行的能力,不斷擴張,不也是在以正義之名一直傷害妖怪嗎?就如同妖對人類一樣。
葉司命不斷辯争,企圖尋求一條人妖殊途同歸的大道。
可是,太難了。
即使待月閣不主張誅妖,但衆口铄金,人妖兩立!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尋找小小,他不知道小小在昆侖到底如何,她醒來了嗎?她還記得自己嗎?她身體如何了?
當年衣袍裡露出的半截枯樹枝一般的手腕,是他的錯覺?還是因為他?
擔憂、思念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夜夜驚醒。
他不止一次去過昆侖山,可是他用盡所有辦法,連昆侖的寸土都未曾進入,無數次被守山神獸無情地扔了出來。
也不曾見過小小的阿姐,一面都不曾見過。
大抵是阿姐的意思,他這樣的人不配見到小小。
他的呼喚傳入山谷,不曾有一絲回聲,仿佛那四年的歲月都是一場夢,他多想在這夢裡永不醒來。
問心覺得自己好像太自視甚高了,他憑借待月閣的崛起幾乎掌握人間一切,俯視衆生,可他在昆侖面前是那麼渺小。
他到處尋找“組織”的腰牌,企圖有所線索。
當他知道是腰牌的主人是一位盲女時,他那一刻手腳冰涼,在想着什麼呢?他記不得了。
盲眼,灰白的發梢,也是因為他嗎?小小的身體已經衰竭至此了嘛。
他偷偷隐藏氣息,跟在小小身後,觀察她笨拙地用着盲杖,走到岔路口茫然的動作,溫吞的、緩慢的、危險的。
也有很多男子想要趁機占小小的便宜,還沒碰到,就在他出手之際,小小就已經先下手為強了,飛針紮去,絕不讓自己受一點兒委屈。
隻有在這個時候,問心才會寬慰一些,小小一點兒都不曾改變。
那日,在湖邊看到她像一隻小鹿在灌木叢裡迷路,摸索着紮手的樹枝,他極力控制自己,不要去管,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是湖風亦有心,将勾扯的發帶吹遠,她就這樣毫無所覺地要去湖中伸手撿拾。
像這樣危險的的境況,小小還經曆過多少次?
昨晚,葉司命已經被憤怒和嫉妒燒紅了眼,他去時心裡狠道,一定要要讓小小吃點苦頭,先燒了尋歡樓,讓她在聲音和氣味牢籠中痛苦掙紮。
可是當看到火光中,小小像一隻雪地中迷路的受驚小鹿一樣。
他的身體比腦子更先行動一步。
他的手碰觸到她柔軟腰肢的一刹那,問心便下定決心,這次他絕不會放手,他隻要她。
可是小小似乎不記得他了,他的味道,他的身體,他的聲音,全都忘了……
可是隻言片語裡又還會提起“問心”這個人。
這幾乎讓他的心被利刃刺穿,小小還記得他,隻是他不再重要了。
沒有問心,也會有鶴子,以後還會有越來越多問心的替代品。
可他心口的那兩枚牙洞,還血紅如舊。
“我沒有不開心,我那時候很喜歡他的!”小小重重咬住字音,打斷他的思緒。
葉司命歪頭問她,眼中無限悲傷,“現在還喜歡他嗎?”
小小幾句沒有猶豫,搖了搖頭,“不了,前面亦有芳華萬千,不是嗎?”
小小感知到葉司命的情緒很低沉,卻又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什麼是因為看别人的婚嫁就觸景生情了吧。
其實小小覺得葉司命是個好人,很大原因就是因為她對情緒的感知能力比以前敏感很多。
妖怪比人類更容易掩藏自己的情緒。
而葉司命在她身邊總是很情緒化的樣子,突然的欣喜與失落,總是讓她摸不着頭腦,絕對是因為他共情能力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