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顔想了想,道:“侗族大歌是盛行于侗族地區的傳統音樂。侗族人自小就要學習唱歌,侗族大歌也廣泛分布在侗族人的生活當中。我想,像‘’吃相思’這樣的大型聯誼活動,侗族大歌應該不至于缺席。”
換言之,想接觸到侗族大歌最好的方式,就是老老實實跟着隊伍走,參與這個“吃相思”聯誼活動。
系統之所以給他們設定了侗族人的身份,說不定正是為了這個聯誼。
為此,他們不妨跟着副本裡的“同寨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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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檎丹預估的路程時間并不久。
畢竟對面的寨子已在望中,很快便能抵達。
但齊檎丹沒想到,他們隻跟随同寨的侗民們,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隊伍卻突然停下了。
此時,鄉寨的鼓樓和風雨橋,已然在腳步聲中移至眼前,隻需再多走兩步就能抵達。隊伍這猝然的停止,來得實在毫無預兆,也毫無道理。
發生什麼事了?
齊檎丹從人群中探出頭,往前方看去。
隻見,前方原本蜿蜒往前的道路,竟被從中截斷。
道路上障礙物衆多。高高壘起的闆凳、紮成虎形的稻草、樹枝和布料等物品,都被人為地一字排開,搖身一變,成了路障。
而路障後面,站着笑吟吟的侗族姑娘。
望着眼前敲鑼打鼓的客人,她們清了清嗓子,開始歌唱:“噢嗨頂,姑娘要忌寨,砍下樹枝遮坡嶺,不讓外人進……”
侗族姑娘們嗓音清越,穿石裂雲,久久不散。
然而,歌詞卻并不熱情。
明明邀請他們來的,是這個主人寨的人,可不管攔路的舉動和這首歌的歌詞,都好像不太歡迎他們。
“依我看,她們未必不好客。她們這是在唱攔路歌。”梁安顔笑着,及時發揮科普功能,“攔路歌是侗族待客的最高禮節,主人村寨裡的人會故意用歌曲出題刁難,客人也要用歌曲作答,每答上一題,她們才會挪走一件物品。”
等到歌曲問答結束,東西全被挪走,對面便會歡歡喜喜地迎他們進寨。
奈何,梁大小姐隻對服飾相關的方面精通,與音樂相關的方面她就算知道理論知識,也不會唱。
這時候,那些設定裡跟他們同寨的侗族人物,就發揮出作用了。
唱歌對答,全靠他們救場。
“砍下樹枝莫遮嶺,外人進寨寨安甯……”主人寨與客人寨一唱一和,以歌鬥智。
齊檎丹瞧着好玩,剛想端起相機拍下這一民俗,眩暈感卻倏然襲來。
這歌聲有問題!
齊檎丹瞳孔一縮,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好不容易強撐着一線理智,把相機收回系統背包,近在咫尺的一張張人臉笑面,就扭曲成了怪異的鬼眼。
現實扭曲成了幻境。
刹那間,周圍暗了下來,千百隻猩紅的豎瞳鬼眼蜂擁而至。
它們漂浮在空中,圍繞着齊檎丹,随即眨了兩下眼。緊接着,兩片嘴唇分别從眼珠上下生長而出,将鬼眼包裹進唇裡——從眼睛,變成一張張詭異的嘴巴。
眼珠子長在細長發紫的舌頭上,伴随嘴唇的一張一合,幽幽地凝視着齊檎丹。
惡意的目光令人作嘔。
“嘻嘻嘻,惡心的賤人,婊.子。”
“當上班幹部有什麼用?不過就是班主任的走狗,隻會汪汪叫的奴才。”
“瞧她那個樣子,指不定跟多少人睡過了。賤母狗還裝什麼清純。裝他m呢。”
“……”
千百張嘴巴開合着,往外吐出尖酸刻薄的惡言惡語。
這其中,有侮辱性稱呼,有粗話,有黃謠……人世間最惡毒的詞彙量,幾乎都能在這裡找到。每一句話都如同刀鋒,從各個角度一齊紮來,試圖刺激齊檎丹敏感的神經。
真熟悉啊。齊檎丹禁不住想。
沒想到,她有生之年,竟然還會再聽到這些話。
齊檎丹意識到,這些鬼眼珠或許有着某種窺探記憶的功能,能夠試圖重現她最恐懼的一幕。而這些嘴巴模仿的,正是她被校園霸淩時最常見的景象。
胃酸在翻湧,帶來不甚分明的燒灼感,不堪入耳的罵詈語在耳邊環繞着,使齊檎丹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校園。
校園時代,是多少人所懷念的青蔥歲月。
卻令她感覺到惡心。
初高中加起來,一共六年。其中,有三年零九個月的時間,齊檎丹都生活在霸淩的陰影下。
那群人給她起最下流的綽号,編排最可恥的黃謠,傾盡一個中學生所擁有的詞彙量,用最最惡毒的文字挖苦她,并将這些話寫在她所有看得見的位置。
樓梯走廊的牆壁上,上課要用的教材上,她身穿的校服上……
一句壓着一句,密密麻麻。
下筆的印記,深得她抹都抹不掉。
霸淩者肆無忌憚地羞辱她,看客們心存顧忌地孤立她。在霸淩群體的煽動和拉攏下,越來越多的同學,加入了這場以傷害她來取樂的狂歡。
被扔進垃圾桶裡的教輔,被值日生踩髒的課桌椅,被偷偷倒進粉筆灰的水,被撕爛的作業,被謾罵和謠言覆蓋的校園表白牆……這麼多年過去了,齊檎丹原以為她已經忘記,可時至今日,記憶裡的細節卻依然清晰可見。
每一個記憶猶新的細節背後,都是一道深可見骨的陳年傷疤。
曾經流過膿血。
舌頭上的一顆顆眼珠大睜着,激動地目睹着齊檎丹沉入回憶,變得沉默。
興許是覺得已經勝券在握,那些舌頭發出叽喳怪笑。它們越來越激動,兩片嘴唇飛快地開合動作,直罵得唾沫星子橫飛。
語速越來越快,語調越來越高,聲音相互重疊交織,模糊成語義不明的尖利雜音。它們在等着齊檎丹招架不住,對它們繳械投降。
然而,齊檎丹隻是微笑着,朝它們彎起嘴角:
“說夠了沒有?”
言語如刀,而齊檎丹揚起頭顱,對那些曾經紮得她遍體鱗傷的刀刃,報以輕蔑嗤笑。
“怎麼隻有嘴和眼睛,不把當年那些這麼說的同學都變出來啊?他們一個個長得人模人樣,有鼻子有眼的,可比鬼怪恐怖多了。”
這世間最恐怖的,本就不是鬼。
而是人。
在這幻境之中,系統背包還能使用。齊檎丹一把拔出長刀,朝着那些吱哇罵人的嘴巴,一刀砍了過去。
凜烈的刀光猛然劈下。
頃刻間,罵得最髒的那幾個嘴巴被切作兩半,掉落在地,流出酸腐惡心的膿水。
在一刀砍下去之前,齊檎丹不曾想到,充作背景的那片黑暗,竟然也能被刀刃劃開。一縷算不上明亮的微光,從被劃破的縫隙裡照了進來。
齊檎丹尋着光照擡眸。
從縫隙裡,瞥見一雙朦胧的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