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雙婆娑淚眼,出現在齊檎丹視野裡的一瞬間,現實裡主客兩寨在對唱的攔路歌,重新在耳畔唱響。
然而,那歌聲仿佛接觸不良,斷斷續續,沒唱兩句就變了曲調。
“早知你來早打扮,沒有打扮我們穿衣錯……溝頭萌戀,怕郎早讨厭,今又見你娶得一個,伴好人材,話語相投,為何不來早點告訴我姣娘……”
熱鬧的歡歌急轉直下,轉眼化作哀哭。
嗚咽婉轉,如泣如訴。
歌聲的每一個節拍,都仿佛一記悶錘,兇狠地擊打在齊檎丹的太陽穴上。登時,齊檎丹頭部的青筋突突地跳将起來,頭痛欲裂。
與此同時,被刀砍出的縫隙越裂越大,更多的光芒照進空間,攆上黑暗。齊檎丹強忍着疼痛,從面前的裂縫之間看去。
感謝縫隙的擴大。這一次,她窺見的不再是淚眼,而是那雙盈盈淚眼的主人——
一個神情哀怨的侗族女子。
女子口中吟唱着憂傷的情歌,滿腔怨憤,不知在向誰傾訴。
齊檎丹下意識地想要掏出相機。
然而,那女子出現的時間太過短暫。齊檎丹才剛把相機從系統背包裡拿出來,對焦前方,女子的身影已和周圍的黑暗一起消失不見。
齊檎丹眼前一晃,又回到了現實當中,手裡的數碼相機甚至保持着開機狀态。
可惡,錯失良機。
明明隻差一點點就能拍到了。
齊檎丹後悔不已。要是剛剛動作再快一點,早點按下快門,她就能拍攝到那個侗族女子的長相了。
這可是來之不易的線索啊!
然而這世間是沒有後悔藥的,沒記錄下視覺信息,就隻能從聽覺上下手了。
齊檎丹左右看了看,發現梁安顔他們也已經擺脫幻境的糾纏,她便趁着還記得那兩句歌曲,趕緊詢問:“你們剛才有聽到歌聲嗎?”
梁安顔馬上回應道:“我聽到了,是一個侗族女生唱的。内容大概是‘溝頭萌戀,怕郎早讨厭,今又見你娶得一個伴好人材……’”
這内容,和齊檎丹聽到的一模一樣。
那個侗族女子隻唱了一遍,聲音還因為哭泣而變得含糊不清,也就隻有梁安顔這樣非凡的記憶力,才能将歌詞完完整整地全背下來。
“啊?不對吧?我聽到的不是這個。”龍骁揚起眉毛,嘴裡發出一個尾調上揚的音節:“我聽到的那個,開頭可能跟你們聽到的有點像,但後面不一樣。我記得有什麼‘诓我’,什麼‘讨厭’,還有什麼什麼娶來娶去的。”
顧斬風歎氣:“你想說的,是不是‘溝頭萌戀,深夜守姣,哪裡會讨厭。姣娘诓我,另娶她人’?”
龍骁:“對對對!就是這個!”
顯然,男女考察員聽到的歌曲唱段各不相同。
但根據兩段唱詞中相似的部分,不難猜出,兩個唱段出自同一首歌。女性考察員聽到的部分,為侗族女子所唱。男性考察員聽到的那一段,則由男子唱出,歌詞聽起來,像是對女子歌聲的回應。
歌詞裡,描述了一對侗族的有情人相約深夜幽會,借着歌聲互訴衷腸的景象。
并且,顯而易見——
這個侗族男子已然婚配,但是所愛之人并非他娶的對象,而是這個與他對唱的女子。
聽完這兩段歌詞之後,梁安顔唇角抽動,幽幽開口:“雖然知道,這有可能是包辦婚姻造成的悲劇,但是還是忍不住感覺這男的好渣……”
我娶的人是她,但我深愛的人隻有你一個。
聽聽,多麼熟悉的借口。
從梁安顔記事起,這個借口就堪稱曆屆渣男必備金句。用到現在,都快被用爛了。
攔門歌一首接着一首地唱,攔門的物品一件接着一件被搬開。眼見儀式快要抵達尾聲,道路即将暢通,齊檎丹掃視了一下旁邊,發現地上大概還躺着十來個人。
這些人鼻翼翕動,胸膛起伏,應該還活着,隻是尚未從幻境之中掙脫出來。
但他們這支隊伍即将進入寨中。
再晚,就跟不上了。
正當齊檎丹摸着下巴,尋思着要這麼抛下他們不管,還是做個好人,試試看能不把這些人叫醒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小拇指,突然間動了一下。
“醒了嗎?”齊檎丹剛想湊上前去,那人的眼球卻驟地鼓起。
那鼓脹的速度,非常之快。
膨脹的眼珠子往外瞪出,掀起了眼皮,凸出了眼眶,頃刻間腫大如桃。眼白被撐得隻剩下薄薄的一層膜,底下蛛網般縱橫交錯的血管,變得清晰可見。
“快閃開。”顧斬風猛然抓住齊檎丹的臂彎,把她往後一拽。
同一時刻,兩顆眼珠脹大到極緻。
“嘭!嘭!!”
清脆的爆裂聲,相繼響起。
男人的眼珠子破裂開來,如同兩顆氣充得太滿的氣球。鮮血和充填于眼房内的組織液,霎時間化作血霧,噴薄而出。其中好幾滴,都濺上了齊檎丹的衣擺。
要不是顧斬風那一瞬間反應得快,現在遭殃的估計就不是衣擺,而是她的臉了。
“啊啊啊啊啊!!!”
凄慘的咆哮低吼,從那人的嗓子眼裡滾出。
即便已經捂住雙眼,猩紅濃稠的組織液,還是從他指縫間不斷流出。他痛苦地扭動着軀幹四肢,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有人大着膽子,小心翼翼地撐開他的眼皮一看,頓時吓得屁滾尿流。
那兩顆眼珠子已經徹底完了。仿佛被某種兇惡的利器攪攔了,黑的白的肉塊支離破碎,泡在鮮血裡,大小不一,混雜成黏糊惡心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