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表哥鬼被嚴密控制起來後,他所制造的幻境自動破滅,把還沒被殺死的考察員全部放了出來。而石沛妮的幻境也在退婚完成後,逐漸消失。
因此現如今,吊腳樓外的現實裡,已是一副人與鬼并行的熱鬧場面。
現實裡的夜幕,取代了幻境内的陽光。
殘破的寨子裡,歡歌飄蕩。
熱烈的篝火照亮長夜,侗寨裡的居民們用竹竿挑起錦旗、彩匾和還在甩尾巴的活牛,作為贈禮。還不斷有人拿糯米草包的糯米飯和紅蛋,往他們懷裡塞。
齊檎丹手上還拿着相機拍照,根本接不住他們硬塞來的東西。她邊往副本出口走,邊回過身,想給如今的石沛妮拍上一張,旁邊卻有一股力量不小心碰撞到了她的手肘。
相機旋轉,齊檎丹食指無意間按動快門,一張照片即刻成像。
這樣失誤拍出來的,多半是廢片。
齊檎丹剛條件反射性地想删除,“照鬼相機”發來的提示,就令她精神一振。
【恭喜獲得SS級照片“瘡痍後的歡慶”,已複刻鬼怪實力200%。】
等等,SS級?!
難道這張照片是意外之喜?
齊檎丹打消了删除照片的念頭。她将剛剛獲得的照片道具,拿起來一看,鏡頭旋轉移動時獲得的旋焦效果,頓時令她驚豔。
照片周圍,遠處飄動的彩旗、破敗的寨中建築被虛化,模糊虛化的光斑被拉扯成漩渦,在靜态之中增添了幾分動感。但照片正中,鏡頭聚焦在近處歡歌慶祝的侗寨居民身上,每一個表情都生動清晰。
虛與實,恰到好處地結合。
而且虛實程度,恰好與鬼魂和實際存在的房屋相反。
照片中央,作為畫面主體的石沛妮翩然起舞。旋轉與虛焦帶來的迷離和不真實感,從她飄揚的裙擺邊緣,蔓延開來,仿佛從熱鬧當中,悄然橫生出一股化不去的孤寂虛無。像極了他們離開後,村寨最後的結局。
歡樂隻是暫時的,冷清才是歸宿。
等到一時的繁華過後,寨民們化作的鬼魂陸續離開。這個村寨,同樣将無可避免地歸于死寂。
即便表哥鬼已經落入他們手裡,可以任憑他們發洩仇恨,他給寨子留下的傷害,卻永世無法抹去。
向往自由的石沛妮,再也無法曬到真實的陽光,退婚也隻能局限于幻境之中。更不要提逝者已經終結的生命,未竟的夢想,無法維持的安甯生活……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們的死,被殘忍地按下了終止鍵。
齊檎丹在這個副本裡拍了很多照片,照片道具的等級也達到了預期,她本該高興,然而在想到這一點時,她還是覺得心裡一空。
鬼怪終究不是模特,而是慘烈死去的人。
哪怕明知這隻是副本,齊檎丹還是很難不與之共情。
齊檎丹手裡捏着照片道具,正有些出神,旁邊的梁安顔扭頭看了她一眼,卻突然掩唇嗤嗤笑了起來:“齊檎丹,你的臉……”
梁安顔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是往她左腮指了指,遞給她一面小鏡子。
齊檎丹攬鏡自照。
瞬間,她自己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估計就是方才拍照時被撞的那一下,她左腮上,被人抹上了一道鮮豔的紅色,像是某種果子的汁液。
齊檎丹對着鏡子端詳了兩眼,還沒來得及伸手擦拭掉這道痕迹,臉上又冷不丁新添了幾道或紅或綠的色彩。好端端一張白淨的臉蛋,沒過多久,便被塗抹成了五顔六色的小花貓。
齊檎丹轉過頭反觀梁安顔,發現梁安顔臉上也添了好些道色彩:“他們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
梁安顔對這些塗抹的痕迹,一點也不反感:“意思是,這些侗族人喜歡你。你臉上被塗得越多,就表明你越受歡迎。”
事實上,他們這幾個年輕漂亮的考察員,都是被瞄準的重災區。
每個人臉上,多的是花花綠綠的痕迹——
除了顧斬風。
顧斬風那張冰塊臉,先勸退了一半想往他臉上塗汁液的侗族人,另一半伸過來的手,也被他皺着眉避開了。
他以“風刃”技能變出的風,在阻攔這方面簡直是無往不利。那些手還沒挨着顧斬風的邊,已感覺像隔了一層不可見的薄膜,不管怎麼努力,也近不了他的身。因此,在一大堆花臉當中,顧斬風的臉白淨得特别紮眼。
齊檎丹看得有點羨慕:“我們臉上都被塗抹得亂七八糟了,隻有他一個人幹淨着,不太公平吧?”
不行,高低也得給他整上點。
齊檎丹摩拳擦掌。
她穿過人群,擠到顧斬風身邊。那裡,正好有一個格外執着的侗族姑娘,那姑娘屢戰屢敗,見一直抹不到顧斬風臉上,被急得直蹙眉頭。
“沒事兒,我來幫你。”齊檎丹看向那個失落的姑娘。她說着,伸手将指尖往那姑娘帶來的彩色汁液裡一蘸,朝顧斬風抹來。
顧斬風偏頭一閃,要來捉她作亂的手腕。
不想,他的動勢卻被齊檎丹預判。齊檎丹險之又險地躲過,沖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顧大佬,同樣的招式不要用第二次噢,不管用了。”
同樣的坑,她齊檎丹才不會再栽一次。
齊檎丹揚起唇角,笑靥粲然。顧斬風猝不及防地被這笑容晃了眼。
“噼啪——”
篝火上,燦爛的火花在黑夜中爆開。清清楚楚的爆裂聲,如同有人往心房裡放了一串炮仗。
就在那一愣神的瞬間,顧斬風忽然感到,臉側傳來極柔軟的觸感。蘸着汁液的指腹微涼而濕潤,隻在皮膚上停留短短一瞬,便迅速挪開,如同一片不期然掠過的花瓣。
掠過臉頰,也掠過心尖。
“铛铛铛铛!抹到啦!”齊檎丹得手之後,立刻縮回手指,舉着從梁安顔那兒借來的小鏡子,故意将自己的“傑作”展示給顧斬風,上挑的眼尾裡滿是得意。
鏡子對得不是很準,隻能隐約照出顧斬風臉上的一抹紅,更具體的卻瞧不真切。
顧斬風用手指沾了一點那紅色,放到眼前細看。
那顔色,也許來自搗碎的漿果。
是很熱烈的紅。
紅意灼灼逼人,不僅與齊檎丹耳邊那一縷挑染的發絲顔色相近,也像極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檎丹,意為野生紅蘋果的顔色。像這樣鮮豔的色彩太過出挑,即便生在懸崖峭壁上,藏在深山密林裡,也不免吸引來過路人的目光。
和齊檎丹本人一樣,惹人注目。
齊檎丹使完壞後就跑,顧斬風擡眼,追尋着她離開的方向而去。
才不過一轉眼時間,齊檎丹已經成為了人群中的焦點。她拿着相機的身影,被考察員和鬼怪們簇擁着,連快門的聲響都被淹沒在歡歌笑語之中。顧斬風隻是随便一看,就在好幾個鬼怪手裡,看見了她拍攝的照片。
以齊檎丹的性格,在這種聚會上往往很吃得開,會成為中心并不奇怪。特别是,當她把給鬼怪拍的美照打印出來,當禮物送的時候。
齊檎丹拍了多少張照,又把照片都送給了誰,這件事本與顧斬風毫無關系。可顧斬風常年沉寂的心湖裡,卻罕見地掀起了一絲波瀾。
他隐隐感到有些煩躁。
望向齊檎丹的目光是那樣多,他隻是其中一個。
方才沾到的漿果汁已被風幹,在手指上殘留下一點微微紅印。指甲蓋碾上去,用不了多少力氣就碾碎了,淡淡的果香飄散開來,初聞時覺得甜,後調卻在顧斬風口鼻裡,留下無盡酸澀。
顧斬風的思維忍不住發散開去。齊檎丹知道,這樣将色彩塗抹在異性臉上,是什麼意思嗎?
“吃相思”結束時的這種習俗,顧斬風是知道的。
而且,他比齊檎丹知道得更多。
關于這個習俗,梁安顔說的隻有一半,另外一半,是由寨中變成鬼怪侗族人告訴顧斬風的——寨子裡的青年男女喜歡誰,就會用紅綠色的彩色汁液或者膏體,塗抹在意中人的臉上。這痕迹,是大膽的示愛,也是過去提親的标記。
這些鬼怪等出了副本就見不到了,自然沒可能提親,所以即便是被抹到了臉,充其量也隻是一種表達好感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