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花婆神像莊嚴和藹。
笑容可掬。
然而,那隐蔽在陰翳之下的嘴角,弧度卻生硬而陰森。
齊檎丹眸中寒光凜冽。齊檎丹自知,她不像梁安顔大小姐那樣,擁有豐富的知識儲備,對書籍上閱讀到的各類習俗過目不忘,爛熟于心,但她為寫拍攝策劃尋求靈感時,翻過的故事也算不上少。
在諸多神話傳說之中,敢跳出負責的範疇誇下海口,承諾能讓所願皆成真的,若非神通廣大的全.能.之神,隻會是滿口謊言、騙人性命的山魅鬼怪。
這受鎮裡人供奉的花婆,會是後者嗎?
齊檎丹剛邁步走近花婆廟,便感覺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相對的,生命剩餘值被飛快地啃掉了一截,并且離花婆廟越近,生命剩餘值消耗的速度就越快。
目光的方向來自正前方,來自廟宇内的大殿裡,供桌後。
但那裡,隻有花婆的神像。
是神像作祟?
齊檎丹重新退回遠離花婆廟的安全距離,算了下生命剩餘值的消耗速度,登時心底發沉。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副本裡的考察任務,多半是為了慶祝花婆節舉辦的活動,活動場所必然圍繞着花婆廟。
這意味着,給他們每個人分配的初始生命剩餘值,即便聲稱是有一小時之久,實際上,在這恐怖的消耗速度下,要撐個十來分鐘都夠嗆——哪怕把進副本攜帶的500積分,全用來購買生命剩餘值,最多也隻能撐半小時。
這麼點時間,怎麼夠通關副本?連完成第一個任務都難。
齊檎丹愁眉不展。
不止她,不知名公會裡的其他人,也面臨同樣的困境。
齊檎丹怎麼也沒有想到,對他們生命威脅最大的,居然不是鬼怪,而是被飛快消耗的生命剩餘值。
這問題生死攸關。齊檎丹正絞盡腦汁,苦想着怎麼解決這一難題,身旁卻傳來一聲戲谑的挖苦:“呦,這不是齊檎丹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啊?”
這挖苦裡,每個字眼都往外透着股幸災樂禍的辛辣。齊檎丹不用回頭,就能意識到嘲諷她的是何人。
對她這樣充滿惡意的,除了王座公會的會長孫光祖,不會再有其他。
孫光祖是特意掐着這個時候過來。
來看她笑話的。
孫光祖想來是使用了什麼能鎖住生命剩餘值的道具,表情十分輕松自如。
人至中年的他穿着一身裁剪得當的高定西裝,抹了發油的頭發一根根梳到腦後,身上還噴着木質調的高級古龍水。這身着裝實在是不合時宜,隆重得不像進副本,而是參加什麼台下坐滿新聞記者的新品發布會。
但很快,齊檎丹就明白,孫光祖為什麼會把自己穿成這樣了。
孫光祖是刻意為之。
他已經很久不需要,獨立通關一個副本了。
作為會長,孫光祖站在這裡,就代表了王座公會的臉面形象。而王座公會這樣的大公會,從來不缺擠破頭想進的人,這些人為了博得王座公會好感所打賞的積分,都會進入孫光祖本人的口袋。
不僅有打賞的得來的積分可供揮霍,他下副本也從來帶夠幫手,自己根本不用操心通關的事情。
錢管夠,人管夠。
整個副本下來,孫光祖一根手指頭都不用動。
隻不過打個照面的時間,孫光祖已昂着他養尊處優的下巴,趾高氣昂地沖着前面的花婆廟走。然而,孫光祖的目标看似是花婆廟,擡起的腳尖,卻分明朝齊檎丹的方向而去。
周圍有路不走,孫光祖竟是要直接從齊檎丹身邊擠過去。
他要做什麼?
“齊檎丹,你小心……啊!”蘇意虹見勢不妙,匆忙擋在齊檎丹身前,想攔住孫光祖,卻被走在孫光祖前頭開路的王座公會會員,粗.暴地推開。
幸虧旁邊的邱義眼疾手快,扶了蘇意虹一把,她才沒被這力度推得跌倒在地。
同樣想上前保護齊檎丹的,還有邱勇。
但他同樣被攔。
不知名公會的其他人,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孫光祖領着他從王座公會裡帶出來的鷹犬,大搖大擺,往齊檎丹的方向走了過去。
皮鞋落地的悶響接連不斷,空氣化作一根細細的弦,随着與齊檎丹距離的接近,越繃越緊。
氣氛劍拔弩張。
如果目的地是花婆廟,孫光祖本該和齊檎丹錯身而過。
怎料,就在從齊檎丹身邊經過的那一刹那,孫光祖突然放緩了腳步,像長輩對晚輩一樣,笑容滿面地按了按齊檎丹的肩膀。
表情看着和藹可親,下手卻極重。
那力度,大得像要把齊檎丹的肩鎖關節給捏散、震碎。
“齊檎丹,跟所有公會作對的感覺,不好受吧。”孫光祖把壓低過的聲音,控制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他端着虛僞的假笑,再次加重了手掌下施加的力度。
同一時刻,齊檎丹聽到了骨骼難以承受的悲鳴。
但齊檎丹忍住了痛。
她不能露怯,尤其不能在敵手面前。
齊檎丹後槽牙不動聲色地咬緊,繃住了不自然的神情。她故作輕松地拍掉了孫光祖的手:“比起這件事,讓我覺得不好受的,另有其他。”
孫光祖一下被勾起了興緻。能讓齊檎丹難受的東西,孫光祖可太樂意得知了。見齊檎丹不爽,他就高興。
他擡起眼皮:“什麼事?”
“孫會長不覺得,這裡有股氣味,實在是難聞得要命嗎?”齊檎丹嫌棄地皺起眉,并攏手指,在鼻尖前扇了扇風。
難聞的怪味?
孫光祖的表情瞬間陰冷。
該死。難道有什麼異常,是他帶進來的那幾個沒察覺到的?王座公會庫房裡那麼多積分和道具,莫非養出了一群廢物蠢蛋?
孫光祖鐵青着臉左右嗅聞,灌入鼻腔的,卻隻有甜蜜得齁人的花香。
花香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大驚小怪。
确認花香于身體無礙之後,孫光祖把心穩穩放回了肚子裡。
經過這一場虛驚後,他神色間,對齊檎丹也多了幾分輕蔑。看來,齊檎丹畢竟還是個新人,太嫩太年輕,一遇到點小事就草木皆兵。就這點火候,怎麼配跟他們為敵?
孫光祖心底暗暗發笑:“你說的,不會是這股花香吧?區區花香,就把你吓破膽了?”
“噫!不是,可比花香味難聞多了。讓我來告訴你,是什麼味道吧。”齊檎丹手指緊緊捏着鼻子,一眨眼,就移動到了距離孫光祖足有半米開外的上風口,仿佛在躲一卡車臭氣熏天的有害垃圾:
“那是一股——噴了滿身古龍水,都蓋不過的地痞混蛋味。”
齊檎丹唇邊漏出滑黠的笑。
她把“地痞混蛋”四字咬得極重,笑容裡的嘲弄意味,說不出的鋒銳刺眼。
意識到她這四個字諷刺的是誰後,孫光祖勃然色變。他鼻孔張大,脖頸處青筋凸起如樹根,幾乎維持不住那靠定制西裝營造出的優雅面具:“你……”
“别瞪我,我可什麼都沒說啊。”齊檎丹聳了下雙肩,扮作無辜地歪頭攤手,目光卻充滿叛逆地在孫光祖隐忍怒氣的五官上逡巡,“是你非要這麼急着,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的,我攔都攔不住。”
孫光祖被氣得幾乎心肌梗塞。
他高高端坐在上位太久了,這麼些年來,一直因為置身這個地位的原因,備受尊敬。平日裡,隻有孫會長罵人的份兒,沒有人敢不知死活地罵他。孫光祖已經數不清,多久沒人敢這麼對他放肆了。
孫光祖哆嗦着發白的嘴唇,兩手緊攥成拳,一時間竟沒想起該怎麼回嘴。
更何況,正如齊檎丹所說,齊檎丹那番話沒有一個字挑明她所罵的對象。孫光祖就算真想罵回去,也師出無名,一旦激烈回罵,反倒會損害到王座公會的形象。
可孫會長咽不下這口氣。
他半晌憋不出一個字,臉反而漲成了豬肝色。
那張豬肝色的老臉,怎麼看怎麼肝氣郁結,讓人懷疑王座公會這位地位尊貴的會長,下一秒就會背過氣去。
最終,孫光祖也沒想出個合适點的回擊手段。他隻能憤憤地從西裝口袋中掏出手帕,在拍過齊檎丹肩膀的手上擦了又擦,然後壓低眉峰,在齊檎丹耳邊兇惡放話:“小心點,别死太快。不然,這場遊戲就沒意思了。”
孫光祖說完,便領着他那幾個王座公會的會員揚長而去,率先進入花婆廟的大門。
齊檎丹緩緩回身,微笑。
她面朝孫光祖離開的背影,笑靥粲然,似乎十分尊重前輩的恭敬态度下,藏不住一頭帶刺的反骨:“我的個人安危,就用不着您操心了。托您的福,我肯定能活得好好的。”
不僅她自己要好好活着,齊檎丹還要不知名公會全員存活。
王座公會這次打的如意算盤,齊檎丹怎麼會不明白?王座公會想要先殺死她,再逼推出公平合同的不知名公會銷聲匿迹。
齊檎丹絕不讓他們如願。